午夜秃鹫

张汉威

青春校园

楔子
凌晨两点。
星星在流云的间隙中闪现。
沿着连绵不绝的围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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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午夜秃鹫 by 张汉威

2018-5-28 06:01

第一章 火球 3
  西崎继续默默地走着。
  帆布背囊调整得像粘在背上似的,都忘记它的重量了。脑子里还残留着划过夜空的黑点,以及像要鸣响着刺穿透明空气的轰鸣声。闪光与爆炸。尽管想要忘掉,却愈发变成鲜明的亮光和声响,在脑海中激荡起来。本该相当疲惫的,可步伐并不凌乱,这是紧张的缘故。
  只作了三次十分钟左右的休息,连续走了六个钟头。靠皮肤就能感觉到天气确实在恶化。气温下降,还带来了湿气。再过两个小时就将开始下雪,山上裸露的地表将会被新雪所覆盖,雪深没膝。
  走到一之泽林道时,天色开始发白。雪花飞舞,又起风了。感到体温急剧下降。
  林中的小道尚未被雪完全覆盖,露出被除掉了积雪的半发黑的泥土来。要是再晚一个小时,那些裸露处就将为新雪所掩盖。倘若如此,那即便是多么了如指掌的道路,也将变得难以应付。
  又走了将近一小时,好不容易才来到停车的岔道。车身已经有十几厘米的积雪。西崎放下帆布背囊,塞进后座。扒落积雪,打开发动机罩,注入不冻液,不过还是照老习惯,窥探一下散热器,确认液体未被冻住。
  这是一部十多年前的四轮驱动越野车。虽是没有任何数字显示的低档汽车,却很合心意。
  完全拉开阻风门,西崎谨慎地拧转点火开关。弃置了五天之久冷却了的发动机,连续发出了几声咳嗽似的声音便停了下来。没有迹象表明需试上三四次。如果那么持续点火,电池就会耗尽了。也许最好烧点水来发动引擎。再试一次,不行的话就要烧点热水。燃气炉还剩有一点燃料。“欲速则不达。”西崎口中反复念叨着。
  失了神似的五分钟过去后,再次拧动点火开关,引擎的声音便顺畅地响了起来。手按着开关听了一会儿引擎的声音,正在持续强劲地转动,看来没有必要烧水了。西崎放心地从开关上松开手,打开暖气,冷空气喷了出来,但马上就带着热气了。
  从背囊里拿出水壶,边留心引擎的声音,边喝着剩下的还有点余温的咖啡。喝完的时候,引擎的声音变成低沉而轻快的鸣响。让阻风门恢复到原来一半的位置,下了车。
  西崎从后备箱里取出铲子,清除了汽车周围的积雪。拿出防滑链,装了上去。
  车内完全暖和起来了。脱掉防雪登山服搁在助手席上。慢慢地放开手闸,踩下油门踏板。尽管阻风门已复原,却仍发出轻盈的响声。汽车开始跑上新雪飘飞的道路。
  过十二点,驶入通往穗高町的公路。已经开始下起真正的大雪。
  到进入城区之前,跟三辆开往山地的警车交会而过。对地处山区的这座城镇来说,那可是件稀罕事儿。没有鸣响警笛。不管哪部车上都塞满了穿着防寒服缩身而坐的警官。
  西崎在变得容易打滑的道路上小心翼翼地开着车。
  弓着背疾步赶路的人们,打着五光十色的雨伞。外出仅五天,却有误入陌生城镇一般的感觉。商业街的连拱廊挂上了圣诞节的彩灯饰物,终于意识到已经进入十二月了。
  行驶在街道上,留意地仔细观察四周。虽然热闹,但马路上熙来攘往的人们跟平日没什么变化。只是进入阴历十二月,开始下起大雪,大概一下子慌了神。
  今天是星期几呢,想了想却没马上明白过来。从进山的那一天算起,才确认是星期三。
  到达位于城区中间的公寓是在一小时之后。
  车子开入停车场,西崎背着帆布背囊走进了公寓。以乡村城镇而言,这可是时尚的公寓,然而照这样下去的话,几个月内就必须卖掉。存款两个月前就已告罄,仅靠时不时从出版社划入的版税支撑着目前的生活。贷款剩下三分之一左右,但如果卖掉公寓,手头就多少还能留点吧。眼下靠那些就能够勉强凑合着糊口。现在不考虑将来的事。
  西崎加快了脚步。等不及电梯,他拾级而上。
  在五楼的过道上一路小跑,有位中年妇女不加掩饰地皱起了眉头,贴着墙壁避让。西崎不管不顾地从她跟前跑了过去。是住在同一楼层的邻居。确切地说是东头的套房。她有个上幼儿园的女儿,有时也会跑到西崎家里来玩。不像她母亲,是个可爱的女孩儿。妻子和孩子她们在的时候,这女人还和蔼可亲,但西崎成了单身汉后,她一见到就躲闪。“是个挺爱饶舌的人哩。平时好像总被她盯着。”从妻子那里听到了一大堆抱怨,西崎却没介意,不过应该多听一听的。发现自己对工作以外的事情太不关心时,一切就都结束了。
  刚跑进屋内,冰冷而凝重的空气便包围了全身,西崎不由得呆立不动了。跟山上凛冽的冷空气不同,好像连心灵深处都要给冻住似地,缓缓地让人锥心刺骨。去爬山的最大理由,不就是受不了这空气吗。
  西崎立刻打起精神拿起话筒。没有时间沉浸在伤感中。
  他边摁《东日新闻》穗高分社的号码边撂下帆布背囊。这是总社设在长野的一家地方报纸。
  回应过来的,是个年届半百的人悠然自得的声音。跟这声音平静的主人见过两三回,应该是叫山木。自报家门说是“西崎”,那边说了声“稍等”后,就听到叫“落合君”的声音。直到一年前,这个时间是不可能在报社逮住落合的。在总社社会部工作的落合只有在大清早吧,消息截稿前所规定的时间在社里。然而现在,跟山木两个人却是作为穗高分社的员工在工作。
  西崎用脖子和肩头夹着话筒,一手解开工作服衬衫的纽扣,一手去各处打开屋内的电灯。仅仅在两年半之前,他还笃信自己是个强人,如今却连独自呆在自家的公寓里都觉得胆寒。
  就这样去了厨房,往水壶里灌了水搁在炉子上。给炉子打着火的时候,话筒里传来了问“什么事”的声音。
  “在忙啊?”
  “上厕所。”生硬的声音回答道。
  本来就是个冷淡的家伙,离婚后就变得越发不和气了。一年前被调到分社工作后,落合更是采用摒弃一切废话的说话方式。他这个人并非沉默寡言。想说话时滔滔不绝,但不想那么做的时候,却是一副连开口都不高兴的表情。这种家伙大概适合当报社记者。一百八十二厘米高、八十五公斤重的个头儿,不愧是动人心魄,完美无缺了。
  正好在两年前,落合信一郎抓到了当地县议会议员贪渎案件的独家新闻。是一起跟大型商业银行的非法融资有关的案子。县议会出身的重量级国会议员的名字浮出了水面。
  就在案件眼看着开始在中央一级的政界发酵时,给落合提供情报的人却突然销声匿迹了。于是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一些证词,完全推翻了落合所作报道的可靠性,到最后报社终于决定刊登更正的报道。
  落合的体重狂减至不足七十公斤。眼睛充血,头发白了一半,容貌都改变了。他前往东京给那名国会议员鞠躬道歉。几个月后,落合的妻子带着在上小学一年级和三年级的两个孩子离开了家。
  他跟西崎是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以他们俩为核心四处活动张罗,成立了登山运动协会,并设法获得了学校的承认。虽然只能开展一些徒步旅行之类的活动,却鼓起了他们对大山的向往。
  高中毕业后,西崎考上了东京的大学,而落合则进了本地的国立大学。两人都是同一个登山协会的会员,夏季和冬季必定一块儿去登山。
  “没发生什么吗?”
  “什么意思?”
  落合回答的声音透着讶异。
  “今天凌晨两点四十分左右,在常念岳附近露营时看见了亮光。像火球那样的亮光。我想是什么爆炸了。”
  “这回不是鸟了吗?”
  高中时代跟落合在枪泽野营时,西崎看见了飞越夜空的黑影。那黑影缓缓地消失在枪芽岳那边。“鸟应该不会夜飞吧,鸟可是夜盲啊。”落合讪笑道,可西崎至今仍坚信那是鸟。
  “我是认真的。”
  感受到西崎的语气,落合沉默了一会儿。
  “报社也接到了两三通登山者声称听到了爆炸声的电话。询问过警察,据说是夜间飞行的自卫队飞机,在北阿尔卑斯上空发动机发生了故障,但一个钟头后已平安返回了基地。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大概不值得报道吧。不过,火球什么的倒是第一次听说。”
  似乎多少有点兴趣了。
  “相信警察的公开解释吗?”
  “不能不相信吧。是上头说的。”落合这回是用玩世不恭的口气说道。
  “你……”
  西崎欲言又止,将话头咽了回去。“一切权力都是骗局。我们要将那个权力的骗局公诸于众,创造公平的舆论。”这是落合挂在嘴上的一句话,而今对他来说却是残酷的言语。
  “火球的地点呢?”落合开始问沉默下来的西崎。
  “二之俣山梁的西边。”
  “今天清晨开始山上有暴风雪。傻瓜都不会进山,直升飞机也不能飞。不可能确认。”
  “知道。现在刚从山上回来,所以……”
  西崎一时语塞。有东西卡住了喉咙,可是它又无法变成话语讲出来。
  水壶喷出蒸汽,开始发出刺耳的声音。
  “知道什么就请告诉我。”
  西崎撂下话筒,关了炉火。
  冲了杯速溶咖啡,一靠近鼻尖儿便骤然感觉到了疲惫。喝上一口,觉得体内由上而下热了起来。经过了几个月之久的时间,才又体会到咖啡的香甜可口。直到进山之前,身体还接受不了酒精以外的东西。
  目光转移到桌上的照片。坐在椅子上的妻子抱着婴儿,一个小男孩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站在她身旁,站在背后双手搂着两人肩膀的是西崎。很普通的一帧合家欢照片,却让他眨了眨眼睛别过脸去。
  西崎拿起从帆布背囊取出的相机,关进了改造成四张半草席大小的暗房。
  ASA3200的胶卷捕捉到了黑影,看上去竟像是掠过夜空的飞鸟。
  想要看着还湿淋淋的四开照片整理一下思路。西崎坐进暖炉前,脱下了袜子,将脚伸到暖炉上烤火。蒸热了的袜子散发出臭烘烘的气味。妻子很讨厌这臭气,会将西崎撵到浴室去,如果没有完全去除臭味后才出来,就连孩子都不让他的手触摸。
  深更半夜的雪原上响起了轰隆的爆炸声,霎那间染红了夜空的火球,发出了低沉的轰鸣声。是爆炸。雷、流星、错觉……尽量冷静地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性。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飞机爆炸。
  西崎再次拿起了话筒。
  响了几下呼叫音后,听到一个机械呆板的女声,“此刻我不在家……”开始录音的电子音响过之后,西崎却没有搭腔,就这样撂下了电话。
  盯着桌上的威士忌看了好一会儿,但没有伸手。若是进山之前的话,恐怕会按捺不住吧。西崎走到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朝外望去,暴风雪真正刮起来了。雪花狂舞,十几米开外的楼下道路都已朦胧不清。山上大概就更加猛烈吧。
  想起两年半前的那一天。从长达三个月的海外采访归来过了一星期,在跟东京的报社或出版社持续进行磋商,好不容易才返家的第二天。山里洋溢着春天的气息。新绿漫山遍野,鲜花争奇斗妍,雪水流淌其间。
  西崎使劲摇了摇头。纵使想要回眸,自己也已失去了那份记忆,只有无可奈何的结果。
  喝酒就是从那会儿开始的。醉了便能有暂时的忘却。
  啤酒变成了威士忌,酒量也急剧增加。比起工作,盯着酒瓶的时间更长了。
  西崎拿起话筒,跟刚才一样的机械的女声响起之后打断了它,留下了口信。
  坐在有六张草席的和式房间正中央,草席上摆满了帆布背囊里的东西。
  此次山中之行,食物除了口袋里的干酪碎片之外就什么都没剩下了。平常食物总带去多一天的分量。食量多少是可以调节的,但超过原定计划两天属于特例。往往也得益于天公作美,不过这回毕竟还是自己的精神状态不正常。西崎将发硬了的干酪塞进了嘴里。
  检查了一下冰爪、踏雪套鞋、登山主绳等器具损坏的情况,这是从山上返回时必须进行的一项作业。
  踏雪套鞋的带扣松了。在雪地里徒步行走踏雪套鞋不可或缺。穿与不穿速度相差十倍,花费的体力也有数倍的差别。假如在雪山上步行时带扣断了,修理就要浪费一个钟头。雪中作业需要花上平素三倍的时间。缺少材料无法修理的场合可就攸关性命了。西崎更换了新的带扣。
  确认了装备,重新装入帆布背囊。
  大山会随着季节的更替而完全改变它的身姿。尤其是在夏天和冬天,有着天国与地狱的巨大反差。夏天高山植被繁茂的美丽高原,如今被大雪封山,一旦风雪交加,目标就是要吞噬一切生命。
  西崎回过神来了。
  首先必须恢复体力。虽然此刻自己还没怎么感觉,但体力确实消耗很大。最好去泡泡热水澡,往肚子里塞点什么东西,再睡上一觉。
  给澡盆注入热水的时候,他用冰箱里剩下的三个鸡蛋和火腿做了火腿蛋。
  三十分钟后,西崎已经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却睡不着。尽管身体疲劳,精神却仍亢奋。赤泽山、天狗原……心情郁闷,心中越来越糊涂。忍受不了又从床上爬了起来,回到和式房间。点着暖炉,西崎凝视着那蓝色火苗。脑海深处,却是红色的火光在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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