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慰安妇回忆录之母与子 by 文城城
2018-5-26 06:02
第十六章 军鞋密码
大唢呐终于把丰登慢慢给放了下来。
放到地上的时候,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后悔起来,又瞪起发红的眼睛,捡起一块石头,“都是小鬼子祸害的,我老婆已经被我给,给。”
“李婶咋啦?”
“她,她,她已经被我给吊死了,我老婆她还有啥脸活着,我还有啥脸活着。我砸死你这小杂种!”
“不要——!”喜鹊朝大唢呐扑过去,把大唢呐扑倒,他手里的石头滚过去。大唢呐起身一甩,把喜鹊甩出去老远,一头撞在石堰上,撞的满眼冒星,头晕目眩。
这时,东子突然看到了什么,大叫一声,扑在他娘怀里哇哇大哭起来。春籽得他们顺着东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东边一棵核桃树上,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这个女人,正是大唢呐的老婆,李婶。
春籽得赶紧跑过去,抱起丰登撒腿就跑。
“老婆、闺女、我儿,我来找你们啦——!”嘣一声,大唢呐一头朝核桃树底下的白石头撞过去。
“李叔,别。”喜鹊喊,可是为时已晚。
晚上,把丰登哄睡,喜鹊见婆婆举着针屁股使劲对着煤油灯,线怎么都穿不过。
“娘,我来。”喜鹊拿过针和线,一下就穿过去了。然后,从头皮上轻轻擦擦针尖,拿过婆婆手里的鞋底,一针一线纳起来。“娘,这往后啊,您歇着,这些活儿我来就可以了。您看您,瞅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唉,老啦,不中用啦,纫个线都纫不过去。”
“娘不老,咱丰登还没娶媳妇呢,娘怎么能老呢?咱丰登娶媳妇的新衣,还得娘给裁呢?娘,您先躺下睡哇,我纳完这个鞋底再睡。”
“娘给你配的草药喝了吗?”
“喝了,娘,都喝好几年了,为啥要喝那个草药呢?”从苏亭据点逃回来后,婆婆就给她配了点草药,天天早晚泡水喝一碗。
“给你养身子的,你才十九岁,这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你还要嫁汉子,还要生娃。那次逃回来,伤了身子,这女人的身子娇贵着呢,得慢慢养起来。”事实上,几年后喜鹊能生育,全拜了婆婆悉心为她调养身子所赐。
“娘,我不嫁人了,一辈子在咱家伺候娘。”
“净说胡话,得嫁。”
纳完鞋垫,喜鹊用牙齿把线咬断。看到丰登在翻身,喜鹊抱起迷迷瞪瞪的丰登给他把把尿,又嗷嗷的把孩子哄睡。
煤油灯下,喜鹊给婆婆掖掖被子,再给丰登掖掖被子。想起大唢呐家一家四口惨死,那个身怀六甲的儿子甚至还未活着看一眼这个世界,喜鹊的心里一阵绞疼。
都是活灵灵的生命啊。
喜鹊仔细端详着睡得正沉的小孽种,那日鬼子据点红泥房里耻辱、可怕的一幕幕,再次浮上心头。
这个小孽种,正是那罪恶的结晶啊。
他每一天都昭示着她所经受的蹂躏和欺辱,他让她不能忘记那些黑暗、疼痛的时光,他提醒她时刻温习。
她恨,恨鬼子,恨战争,恨这个罪恶的结晶!现在,这小孽种一天天长大,懂了人事,对自己的身份也痛恨起来。
这身份,让他不能抬头做人,遭受戳脊梁骨,遭受唾弃。这大地,和大地所养育的人民一样,经受过和喜鹊一样的蹂躏和欺辱,怎能轻易容下,这身上流着刽子手血液的小孽种?
喜鹊有些后悔,也许不该生下这个小孽种。他勾起她心里比黄连还苦的苦,他勾起全村人对鬼子的血海深仇。可是,现在再杀死他,喜鹊又下不去手。这小孽种身上流着她一半血液,他在她肚里八月怀胎。
唉!
春籽得的丈夫死了,在一次协助老八阻击鬼子的时候,被炸弹炸死了。与她丈夫一块送回来的,还有几个受伤的老八。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北方口音,住在春籽得家的西房,听说那时候是独立营的营长。
春籽得爷爷以前是教书先生,从小到大,春籽得识了不少字。爷爷故去后,春籽得也打算当教书先生,没成想,鬼子打来了,成天逃命,没个安生日子。
在那营长的提议下,春籽得在村里学堂办起个扫盲班。
一天,喜鹊带着小丰登也去了,坐在教室最后面的长凳上。两个妇女来了以后,骂骂咧咧,把喜鹊母子赶出教室。
喜鹊把小丰登抱上窗台,母子俩趴在窗口,跟着春籽得学写字。
全教室的人抗议,不跟鬼子娃和鬼子娘一块扫盲,鬼子娃和鬼子娘来学,他们就不来学了。
春籽得只好把喜鹊母子请回家去,得空,春籽得就去教他们学写字。喜鹊首先学会的,是自己的姓名、村名。
那营长伤还没养好,就要走,说是要打大仗。
春籽得赶紧召集全村妇女,做新鞋。春籽得爹赶紧组织老少爷们,把独轮车修好,粮食筹集起来,由他亲自带着去给老八送。村里能去当兵的后生,跟着营长走。听说那独立营上一仗基本打光了,好几百号人,只剩下不到二十人,抛去残废的,能上战场的只剩下十三个。
喜鹊把新学会的几个字,用线纳在了鞋底上,鞋掌和鞋后跟还绣了喜鹊闹梅。这最后一双鞋做好,喜鹊把它和另外二十六双鞋放进小篮里,担到春籽得家。其中五双鞋,是婆婆做的,做到后来,已经疼的实在睁不开眼了。
那营长说的打大仗,原来就是打县城。
那是半个月后,春籽德给喜鹊送来一封信,说是信,其实也就是写在一块布条上的三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