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

吴承恩

玄幻小说

第一回 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br /> 诗曰:<br /> 混沌未分天地乱,<br /> 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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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西游记 by 吴承恩

2018-5-27 06:02

第二十五回 镇元仙赶捉取经僧 孙行者大闹五庄观
  却说他兄弟三众,到了殿上对师父道:
  “饭将熟了,
  叫我们怎的?”三藏道:
  “徒弟,
  不是问饭。
  他这观里,有甚么人参果,似孩子一般的东西,你们是那一个偷他的吃了?”八戒道:
  “我老实。
  不晓得,不曾见。”
  清风道:
  “笑的就是他,
  笑的就是他!”行者喝道:
  “我老孙生的是这个笑容儿,
  莫成为你不见了甚么果子
  就不容我笑?”三藏道:
  “徒弟息怒。
  我们是出家人,休打诳语,莫吃昧心食。
  果然吃了他的,陪他个礼罢。
  何苦这般抵赖?”
  行者见师父说得有理,
  他就实说道:
  “师父不干我事。
  是八戒隔壁听见那两个道童吃甚么人参果,他想一个儿尝新,着老孙去打了三个我兄弟各人吃了一个。
  如今吃也吃了,
  待要怎么?”明月道:
  “偷了我四个,
  这和尚还说不是贼哩!”八戒道:
  “阿弥陀佛!既是偷了四个
  怎么只拿出三个来分预先就打起一个偏手?”那呆子倒转胡嚷。
  二仙童问得是实,越加毁骂。
  就恨得个大圣钢牙咬响,火眼睁圆,把条金箍棒了又,忍了又忍道:
  “这童子这样可恶只说当面打人,
  也罢受他些气儿,等我送他一个绝后计,教他大家都吃不成!”好行者,把脑后的毫毛拔了一根吹口仙气,叫“变!”变做个假行者,跟定唐僧陪着悟能、悟净,忍受着道童嚷骂;他的真身,出一个神纵云头,跳将起去,径到人参园里,掣金箍棒往树上乒乓一下又使个推山移岭的神力,把树一推推倒。
  可怜叶落开根出土,道人断绝草还丹!那大圣推倒树,却在枝儿上寻果子那里得有半个。
  原来这宝贝遇金而落,他的棒刃头却是金裹之物,况铁又是五金之类所以敲着就振下来;既下来,又遇土而入因此上边再没一个果子。
  他道:
  “好,好,好,大家散火!”他收了铁棒,
  径往前来把毫毛一抖,收上身来。
  那些人肉眼凡胎,看不明白。
  却说那仙童骂彀多时,
  清风道:
  “明月,
  这些和尚也受得气哩我们就像骂鸡一般,骂了这半会,通没个招声。
  想必他不曾偷吃。
  倘或树高叶密,数得不明,不要诳骂了他。
  我和你再去查查。”
  明月道:
  “也说得是。”
  他两个果又到园中,只见那树倒开,果无叶落。
  唬得清风脚软跌根头,明月腰酥打骸垢。
  那两个魂飞魄散。
  有诗为证,
  诗曰:
  三藏西临万寿山,悟空断送草还丹。
  开叶落仙根露,明月清风心胆寒。
  他两个倒在尘埃,语言颠倒,只叫“怎的好,
  怎的好!害了我五庄观里的丹头断绝我仙家的苗裔!师父来家,我两个怎的回话?”明月道:
  “师兄莫嚷。
  我们且整了衣冠,莫要惊张了这几个和尚。
  这个没有别人,定是那个毛脸雷公嘴的那厮,
  他来出神弄法坏了我们的宝贝。
  若是与他分说,那厮毕竟抵赖,定要与他相争,争起来就要交手相打,你想我们两个,怎么敌得过他四个?且不如去哄他一哄,只说果子不少我们错数了,转与他陪个不是。
  他们的饭已熟了,等他吃饭时,再贴他些儿小菜。
  他一家拿着一个碗,你却站在门左,我却站在门右,扑的把门关倒把锁锁住,将这几层门都锁了,不要放他。
  待师父来家,凭他怎的处置。
  他又是师父的故人,饶了他,也是师父的人情;不饶他,我们也拿住个贼在庶几可以免我等之罪。”
  清风闻言道:
  “有理,有理。”
  他两个强打精神,勉生欢喜,从后园中径来殿上,对唐僧控背躬身道:
  “师父适间言语粗俗,
  多有冲撞莫怪,莫怪。”
  三藏问道:
  “怎么说?”清风道:
  “果子不少,
  只因树高叶密不曾看得明白;才然又去查查,
  还是原数。
  ”那八戒就趁脚儿跷道:
  “你这个童儿,
  年幼不知事体就来乱骂,白口咀咒,枉赖了我们也!不当人子!”行者心上明白,口里不言心中暗想道:
  “是谎,是谎,果子已了了帐,
  怎的说这般话?想必有起死回生之法?……”三藏道:
  “既如此
  盛将饭来我们吃了去罢。”
  那八戒便去盛饭,沙僧安放桌椅。
  二童忙取小菜,却是些酱瓜、酱茄、糟萝卜、醋豆角、腌窝蕖、绰芥菜,共排了七八碟儿与师徒们吃饭;又提一壶好茶,两个茶锺伺候左右。
  那师徒四众,却才拿起碗来,这童儿一边一个,扑的把门关上插上一把两铜锁。
  八戒笑道:
  “这童子差了。
  你这里风俗不好,
  却怎的关了门里吃饭?”明月道:
  “正是,
  正是好歹吃了饭儿开门。
  ”清风骂道:
  “我把你这个害馋劳、偷嘴的秃贼!你偷吃了我的仙果,已该一个擅食田园瓜果之罪却又把我的仙树推倒,坏了我五庄观里仙根你还要说嘴哩!若能彀到得西方参佛面,只除是转背摇车再托生!”三藏闻言丢下饭碗,把个石头放在心上。
  那童子将那前山门、二山门,通都上了锁。
  却又来正殿门首,恶语恶言,贼前贼后,只骂到天色将晚,才去吃饭。
  饭毕,归房去了。
  唐僧埋怨行者道:
  “你这个猴头,番番撞祸!你偷吃了他的果子,就受他些气儿让他骂几句便也罢了;怎么又推倒他的树!若论这般情由,告起状来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说不通。”
  行者道:
  “师父莫闹。
  那童儿都睡去了,只等他睡着了,我们连夜起身。”
  沙僧道:
  “哥啊,几层门都上了锁,闭得甚紧,
  如何走么!”行者笑道:
  “莫管莫管,老孙自有法儿。”
  八戒道:
  “愁你没有法儿哩!你一变,
  变甚么虫蛭儿瞒格子眼里就飞将出去,只苦了我们不会变的,便在此顶缸受罪哩!”唐僧道:
  “他若干出这个勾当
  不同你我出去啊我就念起旧话经儿,他却怎生消受!”八戒闻言,又愁又笑道:
  “师父你说的那里话?我只听得佛教中有卷《楞严经》、《法华经》、《孔雀经》、《观音经》、《金刚经》,不曾听见个甚那‘旧话儿经’啊。
  ”行者道:
  “兄弟,你不知道。
  我顶上戴的这个箍儿,是观音菩萨赐与我师父的;师父哄我戴了,就如生根的一般莫想拿得下来;——叫做紧箍儿咒,又叫做紧箍儿经。
  他‘旧话儿经’,即此是也。
  但若念动,我就头疼,故有这个法儿难我。
  师父,你莫念,我决不负你,管情大家一齐出去。”
  说话后,都已天昏,不觉东方月上。
  行者道:
  “此时万籁无声,冰轮明显,正好走了去罢。”
  八戒道:
  “哥啊,不要捣鬼。
  门俱锁闭,
  往那里走?”行者道:
  “你看手段!”好行者,
  把金箍棒捻在手中使一个“解锁法”,往门上一指,只听得突的一声响几层门双俱落,唿喇的开了门扇。
  八戒笑道:
  “好本事!就是叫小炉儿匠使掭子,
  便也不像这等爽利。”
  行者道:
  “这个门儿,有甚稀罕!就是南天门,
  指一指也开了。”
  却请师父出了门,上了马,八戒挑着担,沙僧拢着马,径投西路而去。
  行者道:
  “你们且慢行。
  等老孙去照顾那两个童儿睡一个月。
  ”三藏道:
  “徒弟,不可伤他性命;不然,
  又一个得财伤人的罪了。”
  行者道:
  “我晓得。”
  行者复进去,来到那童儿睡的房门外。
  他腰里有带的瞌睡虫儿,原来在东天门与增长天王猜枚耍子赢的。
  他摸出两个来,瞒窗眼儿弹将进去,径奔到那童子脸上,鼾鼾沉睡再莫想得醒。
  他才拽开云步,赶上唐僧,顺大路一直西奔。
  这一夜马不停蹄,只行到天晓。
  三藏道:
  “这个猴头弄杀我也!你因为嘴,
  带累我一夜无眠!”行者道:
  “不要只管埋怨。
  天色明了,你且在这路旁边树林中将就歇歇,
  养养精神再走。”
  那长老只得下马,倚松根权作禅床坐下。
  沙僧歇了担子打盹。
  八戒枕着石睡觉。
  孙大圣偏有心肠,你看他跳树扳枝顽耍。
  四众歇息不题。
  却说那大仙自元始宫散会,领众小仙出离兜率,径下瑶天坠祥云,早来到万寿山五庄观门首。
  看时,只见观门大开,地上干净。
  大仙道:
  “清风、明月,却也中用。
  常时节日高三丈,腰也不伸;今日我们不在,
  他倒肯起早开门扫地。”
  众小仙俱悦。
  行至殿上,香火全无,人踪俱寂,
  那里有明月、清风!众仙道:
  “他两个想是因我们不在,
  拐了东西走了。
  ”大仙道:
  “岂有此理!修仙的人,敢有这般坏心的事!想是昨晚忘却关门,就去睡了今早还未醒哩。”
  众仙到他房门首看处,真个关着房门,鼾鼾沉睡;这外边打门乱叫,那里叫得醒来。
  众仙撬开门板,着手扯下床来,也只是不醒。
  大仙笑道:
  “好仙童啊!成仙的人,神满再不思睡,
  却怎么这般困倦?莫不是有人做弄了他也?快取水来。”
  一童急取水半盏递与大仙。
  大仙念动咒语,一口水,喷在脸上,随即解了睡魔。
  二人方醒,忽睁睛,抹抹脸,抬头观看,
  认得是仙师与世同君和仙兄等众慌得那清风顿首,明月叩头道:
  “师父啊!你的故人原是东来的和尚——一伙强盗,十分凶狠!”大仙笑道:
  “莫惊恐慢慢的说来。
  ”
  清风道:
  “师父啊,当日别后不久,
  果有个东土唐僧一行有四个和尚,连马五口。
  弟子不敢违了师命,问及来因,将人参果取了两个奉上。
  那长老俗眼愚心,不识我们仙家的宝贝。
  他说是三朝未满的孩童,再三不吃,是弟子各吃了一个。
  不期他那手下有三个徒弟,有一个姓孙的,名悟空行者,先偷四个果子吃了。
  是弟子们向伊理说,实实的言语了几句,他却不容,暗自里弄了个出神的手段。
  苦啊!……”二童子说到此处,止不住腮边泪落。
  众仙道:
  “那和尚打你来?”明月道:
  “不曾打,
  只是把我们人参树打倒了。”
  大仙闻言,更不恼怒。
  道:
  “莫哭,莫哭,你不知那姓孙的,也是个太乙散仙,也曾大闹天宫神通广大。
  既然打倒了宝树,
  你可认得那些和尚?”清风道:
  “都认得。”
  大仙道:
  “既认得,都跟我来。
  众徒弟们,都收拾下刑具,等我回来打他。”
  众仙领命。
  大仙与明月、清风纵起祥光,来赶三藏。
  顷刻间就有千里之遥。
  大仙在云端里平西观看,不见唐僧;及转头向东看时,倒多赶了九百余里。
  原来那长老一夜马不停蹄,只行了一百二十里路;大仙的云头一纵,赶过了九百余里。
  仙童道:
  “师父,那路旁树下坐的是唐僧。”
  大仙道:
  “我已见了。
  你两个回去安排下绳索,等我自家拿他。”
  清风、明月先回不题。
  那大仙按落云头,摇身一变,变作个行脚全真。
  你道他怎生模样:
  穿一领百衲袍,系一条吕公绦。
  手摇麈尾,渔鼓轻敲。
  三耳草鞋登脚下,九阳巾子把头包。
  飘飘风满袖,口唱月儿高。
  径直来到树下,
  对唐僧高叫道:
  “长老,
  贫道起手了。”
  那长老忙忙答礼道:
  “失瞻,
  失瞻!”大仙问:
  “长老是那方来的?为何在途中打坐?”三藏道:
  “贫僧乃东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经者。
  路过此间,权为一歇。
  ”大仙佯讶道:
  “长老东来,
  可曾在荒山经过?”长老道:
  “不知仙官是何宝山?”大仙道:
  “万寿山五庄观,
  便是贫道栖止处。”
  行者闻言,他心中有物的人,
  忙答道:
  “不曾,
  不曾!我们是打上路来的。
  ”那大仙指定笑道:
  “我把你这个泼猴!你瞒谁哩?你倒在我观里,把我人参果树打倒你连夜走在此间,还不招认,遮饰甚么!不要走趁早去还我树来!”那行者闻言,心中恼怒掣铁棒不容分说,望大仙劈头就打。
  大仙侧身躲过,踏祥光,径到空中。
  行者也腾云,急赶上去。
  大仙在半空现了本相,
  你看他怎生打扮:
  头戴紫金冠,
  无忧鹤氅穿。
  履鞋登足下,丝带束腰间。
  体如童子貌,面似美人颜。
  三须飘颔下,鸦翎叠鬓边。
  相迎行者无兵器,止将玉麈手中拈。
  那行者没高没低的,棍子乱打。
  大仙把玉麈左遮右挡,奈了他两三回合,使一个“袖里乾坤”的手段,在云端里把袍袖迎风轻轻的一展,刷地前来,把四僧连马一袖子笼住。
  八戒道:
  “不好了!我们都装在里了!”行者道:
  “呆子,
  不是我们被他笼在衣袖中哩。”
  八戒道:
  “这个不打紧;等我一顿钉钯,
  筑他个窟窿脱将下去,只说他不小心,笼不牢,吊的了罢!”那呆子使钯乱筑那里筑得动:
  手捻着虽然是个软的,
  筑起来就比铁还硬。
  那大仙转祥云,径落五庄观坐下,叫徒弟拿绳来。
  众小仙一一伺候。
  你看他从袖子里,却像撮傀儡一般,把唐僧拿出,缚在正殿檐柱上;又拿出他三个每一根柱上,绑了一个;将马也拿出拴在庭下与他些草料;行李抛在廊下;又道:
  “徒弟,
  这和尚是出家人不可用刀枪,不可加钺,且与我取出皮鞭来,打他一顿与我人参果出气!”众仙即忙取出一条鞭——不是甚么牛皮、羊皮、麂皮、犊皮的,原来是龙皮做的七星鞭着水浸在那里。
  令一个有力量的小仙,
  把鞭执定道:
  “师父,
  先打那个?”大仙道:
  “唐三藏做大不尊
  先打他。”
  行者闻言,
  心中暗道:
  “我那老和尚不禁打;假若一顿鞭打坏了啊,
  却不是我造的业?”他忍不住
  开言道:
  “先生差了。
  偷果子是我,吃果子是我,推倒树也是我,怎么不先打我,打他做甚?”大仙笑道:
  “这泼猴倒言语膂烈。
  这等便先打他。”
  小仙问:
  “打多少?”大仙道:
  “照依果数,
  打三十鞭。”
  那小仙轮鞭就打。
  行者恐仙家法大,睁圆眼瞅定,看他打那里。
  原来打腿。
  行者就把腰扭一扭,叫声“变!”变作两条熟铁腿,看他怎么打。
  那小仙一下一下的,打了三十,天早向午了。
  大仙又吩咐道:
  “还该打三藏训教不严,
  纵放顽徒撒泼。”
  那仙又轮鞭来打。
  行者道:
  “先生又差了。
  偷果子时,我师父不知,他在殿上与你二童讲话,是我兄弟们做的勾当。
  纵是有教训不严之罪,我为弟子的,也当替打。
  再打我罢。
  ”大仙笑道:
  “这泼猴,虽是狡猾奸顽,
  却倒也有些孝意。
  既这等,还打他罢。”
  小仙又打了三十。
  行者低头看看,两只腿似明镜一般,通打亮了,更不知些疼痒。
  此时天色将晚。
  大仙道:
  “且把鞭子浸在水里,待明朝再拷打他。”
  小仙且收鞭去浸,各各归房。
  晚斋已毕,尽皆安寝不题。
  那长老泪眼双垂,
  怨他三个徒弟道:
  “你等闯出祸来,
  却带累我在此受罪
  这是怎的起?”行者道:
  “且休报怨,
  打便先打我。
  你又不曾吃打,
  倒转嗟呀怎的?”唐僧道:
  “虽然不曾打,
  却也绑得身上疼哩。
  ”沙僧道:
  “师父,还有陪绑的在这里哩。”
  行者道:
  “都莫要嚷,再停会儿走路。”
  八戒道:
  “哥哥又弄虚头了。
  这里麻绳喷水,紧紧的绑着,还比关在殿上,
  被你使解锁法搠开门走哩!”行者道:
  “不是夸口说
  那怕他三股的麻绳喷上了水就是碗粗的棕缆,
  也只好当秋风!”
  正话处早已万籁无声,
  正是天街人静。
  好行者,把身子小一小,
  脱下索来道:
  “师父去哑!”沙僧慌了道:
  “哥哥,
  也救我们一救!”行者道:
  “悄言悄言!”他却解了三藏,
  放下八戒、沙僧整束了偏衫,扣背了马匹,廊下拿了行李,一齐出了观门。
  又教八戒:
  “你去把那崖边柳树伐四颗来。”
  八戒道:
  “要他怎的?”行者道:
  “有用处。
  快快取来!”
  那呆子有些夯力,走了去,
  一嘴一颗就拱了四颗,一抱抱来。
  行者将枝梢折了,教兄弟二人复进去,将原绳照旧绑在柱上。
  那大圣念动咒语,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树上,
  叫“变!”一根变作长老一根变作自身,那两根变作沙僧、八戒;都变得容貌一般,相貌皆同问他也就说话,叫名也就答应。
  他两个却才放开步,赶上师父。
  这一夜依旧马不停蹄,躲离了五庄观。
  只走到天明,那长老在马上摇桩打盹。
  行者见了,
  叫道:
  “师父不济!出家人怎的这般辛苦?我老孙千夜不眠,也不晓得困倦。
  且下马来,莫教走路的人,看见笑你。
  权在山坡下藏风聚气处,歇歇再走。”
  不说他师徒在路暂住。
  且说那大仙,天明起来,吃了早斋,出在殿上。
  教拿鞭来:
  “今日却该打唐三藏了。”
  那小仙轮着鞭,
  望唐僧道:
  “打你哩。
  ”那柳树也应道:
  “打么。”
  乒乓打了三十。
  轮过鞭来,
  对八戒道:
  “打你哩。”
  那柳树也应道:
  “打么。”
  及打沙僧,
  也应道:
  “打么。”
  及打到行者,那行者在路,
  偶然打个寒噤道:
  “不好了!”三藏问道:
  “怎么说?”行者道:
  “我将四颗柳树变作我师徒四众,
  我只说他昨日打了我两顿今日想不打了;却又打我的化身,所以我真身打噤。
  收了法罢。”
  那行者慌忙念咒收法。
  你看那些道童害怕,丢了皮鞭,
  报道:
  “师父啊,
  为头打的是大唐和尚这一会打的都是柳树之根!”大仙闻言,呵呵冷笑夸不尽道:
  “孙行者,真是一个好猴王!曾闻他大闹天宫,布地网天罗拿他不住,果有此理。
  你走了便也罢,却怎么绑些柳树在此,冒名顶替?决莫饶他,赶去来!”
  那大仙说声赶纵起云头,往西一望,
  只见那和尚挑包策马正然走路。
  大仙低下云头,叫声“孙行者,
  往那里走!还我人参树来!”八戒听见道:
  “罢了,
  对头又来了!”行者道:
  “师父且把善字儿包起,
  让我们使些凶恶一发结果了他,脱身去罢。”
  唐僧闻言,战战兢兢,未曾答应,沙僧掣宝杖,八戒举钉钯大圣使铁棒,一齐上前,把大仙围住在空中,乱打乱筑。
  这场恶斗,有诗为证,
  诗曰:
  悟空不识镇元仙,
  与世同君妙更玄。
  三件神兵施猛烈,一根麈尾自飘然。
  左遮右挡随来往,后架前迎任转旋。
  夜去朝来难脱体,淹留何日到西天!他兄弟三众,各举神兵一齐攻打,那大仙只把蝇帚儿演架。
  那里有半个时辰,他将袍袖一展,依然将四僧一马并行李,一袖笼去。
  返云头,又到观里。
  众仙接着,仙师坐于殿上。
  却又在袖儿里一个个搬出,将唐僧绑在阶下矮槐树上;八戒、沙僧各绑在两边树上;将行者捆倒,行者道:
  “想是调问哩。”
  不一时,捆绑停当。
  教把长头布取十匹来。
  行者笑道:
  “八戒!这先生好意思,拿出布来与我们做中袖哩!减省些儿,做个一口中罢了。”
  那小仙将家机布搬将出来。
  大仙道:
  “把唐三藏、猪八戒、沙和尚都使布裹了!”众仙一齐上前裹了。
  行者笑道:
  “好,好,好!夹活儿就大殓了!”须臾,
  缠裹已毕。
  又教拿出漆来。
  众仙即忙取了些自收自晒的生熟漆,把他三个布裹漆漆了,浑身俱裹漆上留着头脸在外。
  八戒道:
  “先生,上头倒不打紧,只是下面还留孔儿,
  我们好出恭。”
  那大仙又教把大锅抬出来。
  行者笑道:
  “八戒,造化!抬出锅来,想是煮饭我们吃哩。
  ”八戒道:
  “也罢了,让我们吃些饭儿,
  做个饱死的鬼也好看。”
  众仙果抬出一口大锅支在阶下。
  大仙叫架起干柴,发起烈火,
  教:
  “把清油拗上一锅,
  烧得滚了将孙行者下油锅扎他一扎,与我人参树报仇!”
  行者闻言,
  暗喜道:
  “正可老孙之意。
  这一向不曾洗澡,有些儿皮肤燥痒,好歹荡荡,足感盛情。”
  顷刻间,那油锅将滚。
  大圣却又留心:
  恐他仙法难参,油锅里难做手脚,
  急回头四顾只见那台下东边是一座日规台,西边是一个石狮子。
  行者将身一纵,滚到西边,咬破舌尖,把石狮子喷了一口,叫声“变!”变作他本身模样也这般捆作一团;他却出了元神,起在云端里低头看着道士。
  只见那小仙报道:
  “师父,油锅滚透了。”
  大仙教“把孙行者抬下去!”四个仙童抬不动;八个来,也抬不动;又加四个也抬不动。
  众仙道:
  “这猴子恋土难移,小自小,倒也结实。”
  却教二十个小仙,扛将起来,往锅里一掼,
  烹的响了一声溅起些滚油点子,
  把那小道士们脸上烫了几个燎浆大泡!只听得烧火的小童喊道:
  “锅漏了!锅漏了!”说不了,
  油漏得罄尽锅底打破。
  原来是一个石狮子放在里面。
  大仙大怒道:
  “这个泼猴,着然无礼!教他当面做了手脚!你走了便罢,怎么又捣了我的灶?这泼猴枉自也拿他不住;就拿住他也似抟砂弄汞捉影捕风。
  罢,罢,罢!饶他去罢。
  且将唐三藏解下,另换新锅,把他扎一扎,与人参树报报仇罢。”
  那小仙真个动手,拆解布漆。
  行者在半空里听得明白。
  他想着:
  “师父不济:
  他若到了油锅里,
  一滚就死二滚就焦,到三五滚,他就弄做个稀烂的和尚了!我还去救他一救。”
  好大圣,按落云头,
  上前叉手道:
  “莫要拆坏了布漆,
  我来下油锅了。”
  那大仙惊骂道:
  “你这猢猴!怎么弄手段捣了我的灶?”行者笑道:
  “你遇着我就该倒灶,
  干我甚事?我才自也要领你些油汤油水之爱但只是大小便急了,若在锅里开风恐怕污了你的熟油,不好调菜吃;如今大小便通干净了,才好下锅。
  不要扎我师父,还来扎我。”
  那大仙闻言,呵呵冷笑,走出殿来,一把扯住。
  毕竟不知有何话说,端的怎么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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