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西游记 by 吴承恩
2018-5-27 06:02
第五十三回 禅主吞餐怀鬼孕 黄婆运水解邪胎
德行要修八百,阴功须积三千。
均平物我与亲冤,始合西天本愿。
魔兕刀兵不怯,空劳水火无愆。
老君降伏却朝天,笑把青牛牵转。
话说那大路旁叫唤者谁?乃金山山神、土地,捧着紫金钵盂叫道:
“圣僧啊这钵盂饭是孙大圣向好处化来的。
因你等不听良言,误入妖魔之手,致令大圣劳苦万端,今日方救得出。
且来吃了饭,再去走路。
莫孤负孙大圣一片恭孝之心也。”
三藏道:
“徒弟,万分亏你,言谢不尽!早知不出圈痕,那有此杀身之害。
”行者道:
“不瞒师父说。
只因你不信我的圈子,却教你受别人的圈子。
多少苦楚,
可叹!可叹!”八戒道:
“怎么又有个圈子?”行者道:
“都是你这孽嘴孽舌的夯货,
弄师父遭此一场大难!着老孙翻天覆地请天兵水火与佛祖丹砂,尽被他使一个白森森的圈子套去。
如来暗示了罗汉,对老孙说出那妖的根原,才请老君来收伏,却是个青牛作怪。”
三藏闻言,
感激不尽道:
“贤徒,今番经此,
下次定然听你吩咐。”
遂此四人分吃那饭。
那饭热气腾腾的。
行者道:
“这饭多时了,
却怎么还热?”土地跪下道:
“是小神知大圣功完,
才自热来伺候。”
须臾饭毕。
收拾了钵盂,辞了土地、山神。
那师父才攀鞍上马,过了高山。
正是:
涤虑洗心皈正觉,餐风宿水向西行。
行够多时,又值早春天气。
听了些:
紫燕呢喃,
黄鹂:
紫燕呢喃香嘴困,
黄鹂巧音频。
满地落红如布锦,遍山发翠似堆茵。
岭上青梅结豆,崖前古柏留云。
野润烟光淡,沙暄日色曛。
几处园林花放蕊,阳回大地柳芽新。
正行处,忽遇一道小河,澄澄清水,湛湛寒波。
唐长老勒过马观看,远见河那边有柳阴垂碧,
微露着茅屋几椽。
行者遥指那厢道:
“那里人家,一定是摆渡的。”
三藏道:
“我见那厢也似这般,却不见船只,
未敢开言。”
八戒旋下行李,
厉声高叫道:
“摆渡的!撑船过来!”连叫几遍,
只见那柳阴里面咿咿哑哑的,撑出一只船儿。
不多时,相近这岸。
师徒们仔细看了那船儿,
真个是:
短棹分波,
轻桡泛浪:
堂油漆彩板满平仓。
船头上铁缆盘窝,船后边舵楼明亮。
虽然是一苇之航,也不亚泛湖浮海。
纵无锦缆牙墙,实有松桩桂楫。
固不如万里神舟,真可渡一河之隔。
往来只在两崖边,出入不离古渡口。
那船儿须臾顶岸。
有梢子叫云:
“过河的,这里去。”
三藏纵马近前看处,
那梢子怎生模样:
头裹锦绒帕,
足踏皂丝鞋。
身穿百纳绵裆袄,腰束千针裙布衫。
手腕皮粗筋力硬,眼花眉皱面容衰。
声音娇细如莺啭,近观乃是老裙钗。
行者近于船边道:
“你是摆渡的?”那妇人道:
“是。”
行者道:
“梢公如何不在,却着梢婆撑船?”妇人微笑不答,用手拖上跳板。
沙和尚将行李挑上去,行者扶着师父上跳,然后顺过船来,八戒牵上白马收了跳板。
那妇人撑开船,摇动桨,顷刻间过了河。
身登西岸,长老教沙僧解开包,取几文钱钞与他。
妇人更不争多寡,将缆拴在傍水的桩上,笑嘻嘻径入庄屋里去了。
三藏见那水清,一时口渴,
便着八戒:
“取钵盂,
舀些水来我吃。”
那呆子道:
“我也正要些儿吃哩。”
即取钵盂,舀了一钵,递与师父。
师父吃了有一少半,还剩了多半,呆子接来,
一气饮干却伏侍三藏上马。
师徒们找路西行,不上半个时辰,
那长老在马上呻吟道:
“腹痛!”八戒随后道:
“我也有些腹痛!”沙僧道:
“想是吃冷水了?”说未毕,
师父声唤道:
“疼的紧!”八戒也道:
“疼得紧!”他两个疼痛难禁
渐渐肚子大了。
用手摸时,似有血团肉块,不住的骨冗骨冗乱动。
三藏正不稳便,忽然见那路旁有一村舍,树梢头挑着两个草把。
行者道:
“师父,好了。
那厢是个卖酒的人家。
我们且去化他些热汤与你吃,就问可有卖药的,讨贴药与你治治腹痛。”
三藏闻言甚喜,却打白马。
不一时,到了村舍门口下马。
但只见那门儿外有一个老婆婆,端坐在草墩上绩麻。
行者上前,
打个问讯道:
“婆婆,贫僧是东土大唐来的,
我师父乃唐朝御弟。
因为过河吃了河水,觉肚腹疼痛。”
那婆婆喜哈哈的道:
“你们在那边河里吃水来?”行者道:
“是,
在此东边清水河吃的。”
那婆婆欣欣的笑道:
“好耍子!好耍子!你都进来,
我与你说。”
行者即搀唐僧,沙僧即扶八戒。
两人声声唤唤,腆着肚子,一个个只疼得面黄眉皱,入草舍坐下。
行者只叫:
“婆婆,是必烧些热汤与我师父。
我们谢你。”
那婆婆且不烧汤,笑唏唏跑走后边,
叫道:
“你们来看,
你们来看!”那里面蹼蹼踏的,又走出两三个半老不老的妇人,都来望着唐僧洒笑。
行者大怒,喝了一声,把牙一嗟,唬得那一家子跌跌,往后就走。
行者上前,
扯住那老婆子道:
“快早烧汤,
我饶了你!”那婆子战兢兢的道:
“爷爷呀
我烧汤也不济事也治不得他两个肚疼。
你放了我,等我说。”
行者放了他,
他说:
“我这里乃是西梁女国。
我们这一国尽是女人,更无男子,故此见了你们欢喜。
你师父吃的那水不好了。
那条河,唤做子母河。
我那国王城外,还有一座迎阳馆驿,驿门外有一个‘照胎泉’。
我这里人,但得年登二十岁以上,方敢去吃那河里水。
吃水之后,便觉腹痛有胎。
至三日之后,到那迎阳馆照胎水边照去。
若照得有了双影,便就降生孩儿。
你师吃了子母河水,以此成了胎气,也不日要生孩子。
热汤怎么治得?”
三藏闻言,
大惊失色道:
“徒弟啊!似此怎了?”八戒扭腰撒胯的哼道:
“爷爷啊!要生孩子,
我们却是男身!那里开得产门?如何脱得出来?”行者笑道:
“古人云:
‘瓜熟自落。
’若到那个时节,一定从胁下裂个窟窿,钻出来也。”
八戒见说,战兢兢,
忍不得疼痛道:
“罢了,
罢了!死了
死了!”沙僧笑道:
“二哥,
莫扭莫扭!只怕错了养儿肠,弄做个胎前病。”
那呆子越发慌了,眼中噙泪,
扯着行者道:
“哥哥!你问这婆婆,
看那里有手轻的稳婆预先寻下几个,这半会一阵阵的动荡得紧,想是摧阵疼。
快了!快了!”沙僧又笑道:
“二哥,既知摧阵疼,
不要扭动只恐挤破浆泡耳。
”
三藏哼着道:
“婆婆啊,你这里可有医家?教我徒弟去买一贴堕胎药吃了,打下胎来罢。”
那婆子道:
“就有药也不济事。
只是我们这正南街上有一座解阳山,山中有一个破儿洞,洞里有一眼‘落胎泉’。
须得那泉里水吃一口,方才解了胎气。
却如今取不得水了,向年来了一个道人,称名如意真仙,把那破儿洞改作聚仙庵护住落胎泉水,不肯善赐与人;但欲求水者,须要花红表礼羊酒果盘,志诚奉献,只拜求得他一碗儿水哩。
你们这行脚僧,怎么得许多钱财买办?但只可挨命,待时而生产罢了。”
行者闻得此言,
满心欢喜道:
“婆婆,
你这里到那解阳山有几多路程?”婆婆道:
“有三十里。
”行者道:
“好了,好了!师父放心,待老孙取些水来你吃。”
好大圣,
吩咐沙僧道:
“你好好细看着师父。
若这家子无礼,侵哄师父,你拿出旧时手段来,装虎唬他等我取水去。”
沙僧依命。
只见那婆子端出一个大瓦钵来,
递与行者道:
“拿这钵头儿去,
是必多取些来与我们留着用急。”
行者真个接了瓦钵,出草舍,纵云而去。
那婆子才望空礼拜道:
“爷爷呀,这和尚会驾云!”才进去叫出那几个妇人来,对唐僧磕头礼拜都称为罗汉菩萨。
一壁厢烧汤办饭,供奉唐僧不题。
却说那孙大圣筋斗云起,少顷间见一座山头,
阻住云角即按云光,睁睛看处,
好山!但见那:
幽花摆锦,
野草铺蓝。
涧水相连落,溪云一样闲。
重重谷壑藤萝密,远远峰峦树木蘩。
鸟啼雁过,鹿饮猿攀。
翠岱如屏嶂,青崖似髻鬟。
尘埃滚滚真难到,泉石涓涓不厌看。
每见仙童采药去,常逢樵子负薪还。
果然不亚天台景,胜似三峰西华山!这大圣正然观看那山不尽,又只见背阴处有一所庄院,忽闻得犬吠之声。
大圣下山,径至庄所,却也好个去处。
看那:
小桥通活水,茅舍倚青山。
村犬汪篱落,幽人自往还。
不时来至门首,见一个老道人,盘坐在绿茵之上。
大圣放下瓦钵,近前道问讯。
那道人欠身还礼道:
“那方来者?至小庵有何勾当?”行者道:
“贫僧乃东土大唐钦差西天取经者。
因我师父误饮了子母河之水,如今腹疼肿胀难禁。
问及土人,说是结成胎气,无方可治。
访得解阳山破儿洞有‘落胎泉’可以消得胎气,故此特来拜见如意真仙求些泉水,搭救师父。
累烦老道指引指引。
”那道人笑道:
“此间就是破儿洞,今改为聚仙庵了。
我却不是别人,即是如意真仙老爷的大徒弟。
你叫做甚么名字?待我好与你通报。”
行者道:
“我是唐三藏法师的大徒弟,
贱名孙悟空。
”那道人问曰:
“你的花红、酒礼,
都在那里?”行者道:
“我是个过路的挂搭僧,
不曾办得来。”
道人笑道:
“你好痴呀!我老师父护住山泉,
并不曾白送与人。
你回去办将礼来,我好通报。
不然请回。
莫想!莫想!”行者道:
“人情大似圣旨。
你去说我老孙的名字,他必然做个人情,或者连井都送我也。”
那道人闻此言,只得进去通报。
却见那真仙抚琴,只待他琴终,
方才说道:
“师父,
外面有个和尚口称是唐三藏大徒弟孙悟空,欲求落胎泉水,救他师父。”
那真仙不听说便罢;一听得说个悟空名字,
却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急起身,下了琴床,脱了素服换上道衣,取一把如意钩子,跳出庵门。
叫道:
“孙悟空何在?”行者转头,
观见那真仙打扮:
头戴星冠飞彩艳,
身穿金缕法衣红。
足下云鞋堆锦绣,腰间宝带绕玲珑。
一双纳锦凌波袜,半露裙闪绣绒。
手拿如意金钩子,利杆长若蟒龙。
凤眼光明眉竖,钢牙尖利口翻红。
额下髯飘如烈火,鬓边赤发短蓬松。
形容恶似温元帅,争奈衣冠不一同。
行者见了,
合掌作礼道:
“贫僧便是孙悟空。”
那先生笑道:
“你真个是孙悟空,
却是假名托姓者?”行者道:
“你看先生说话。
常言道:
‘君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我便是悟空。
岂有假托之理?”先生道:
“你可认得我么?”行者道:
“我因归正释门,
秉诚僧教这一向登山涉水,把我那幼时的朋友也都疏失,未及拜访少识尊颜。
适间问道子母河西乡人家,言及先生乃如意真仙,故此知之。
”那先生道:
“你走你的路,我修我的真,
你来访我怎的?”行者道:
“因我师父误饮了子母河水
腹疼成胎特来仙府,拜求一碗落胎泉水,救解师难也。”
那先生怒目道:
“你师父可是唐三藏么?”行者道:
“正是,
正是。”
先生咬牙恨道:
“你们可曾会着一个圣婴大王么?”行者道:
“他是号山枯松涧火云洞红孩儿妖怪的绰号。
真仙问他怎的?”先生道:
“是我之舍侄。
我乃牛魔王的兄弟。
前者家兄处有信来报我,称说唐三藏的大徒弟孙悟空惫懒,将他害了。
——我这里正没处寻你报仇,你倒来寻我,
还要甚么水哩!”行者陪笑道:
“先生差了。
你令兄也曾与我做朋友,幼年间也曾拜七弟兄。
但只是不知先生尊府,有失拜望。
如今令侄得了好处,现随着观音菩萨,做了善财童子,我等尚且不如怎么反怪我也?”
先生喝道:
“这泼猢狲!还弄巧舌!我舍侄还是自在为王好,还是与人为奴好?不得无礼!吃我这一钩!”大圣使铁棒架住道:
“先生莫说打的话
且与些泉水去也。”
那先生骂道:
“泼猢狲!不知死活!如若三合敌得我,
与你水去;敌不过只把你剁为肉酱,方与我侄子报仇。
”大圣骂道:
“我把你不识起倒的孽障!既要打,
走上来看棍!”那先生如意钩劈手相还。
二人在聚仙庵好杀:
圣僧误食成胎水,
行者来寻如意仙。
那晓真仙原是怪,倚强护住落胎泉。
及至相逢讲仇隙,争持决不遂如然。
言来语去成,意恶情凶要报冤。
这一个因师伤命来求水,那一个为侄亡身不与泉。
如意钩强如蝎毒,金箍棒狠似龙巅。
当胸乱刺施威猛,着脚斜钩展妙玄。
阴手棍丢伤处重,过肩钩起近头鞭。
锁腰一棍鹰持雀,压顶三钩螂捕蝉。
往往来来争胜败,返返复复两回还。
钩挛棒打无前后,不见输赢在那边。
那先生与大圣战经十数合,敌不得大圣。
这大圣越加猛烈,一条棒似滚滚流星,着头乱打。
先生败了筋力,倒拖着如意钩,往山上走了。
大圣不去赶他,却来庵内寻水。
那个道人早把庵门关了。
大圣拿着瓦钵,赶至门前,尽力气一脚,踢破庵门,闯将进去。
见那道人伏在井栏上,被大圣喝了一声,举棒要打,那道人往后跑了。
却才寻出吊桶来,正自打水,又被那先生赶到前边,使如意钩子把大圣钩着脚一跌跌了个嘴啃地。
大圣爬起来,使铁棒就打。
他却闪在旁边,
执着钩子道:
“看你可取得我的水去!”大圣骂道:
“你上来!你上来!我把你这个孽障,
直打杀你!”那先生也不上前拒敌只是禁住了,不许大圣打水。
大圣见他不动,却使左手轮着铁棒,右手使吊桶,将索子才突鲁鲁的放下。
他又来使钩。
大圣一只手撑持不得,又被他一钩钩着脚,扯了个踵,连井索通跌下井去了。
大圣道:
“这厮却是无礼!”爬起来,双手轮棒,
没头没脸的打将上去。
那先生依然走了,不敢迎敌。
大圣又要去取水,奈何没有吊桶,又恐怕来钩扯,心中暗暗想道:
“且去叫个帮手来!”
好大圣
拨转云头径至村舍门首,
叫一声:
“沙和尚。”
那里边三藏忍痛呻吟,猪八戒哼声不绝。
听得叫唤,
二人欢喜道:
“沙僧啊,悟空来也。”
沙僧连忙出门接着道:
“大哥,取水来了?”大圣进门,
对唐僧备言前事。
三藏滴泪道:
“徒弟啊,
似此怎了?”大圣道:
“我来叫沙兄弟与我同去。
到那庵边,等老孙和那厮敌斗,教沙僧乘便取水来救你。”
三藏道:
“你两个没病的都去了,丢下我两个有病的,
教谁伏侍?”那个老婆婆在旁道:
“老罗汉只管放心。
不须要你徒弟,我家自然看顾伏侍你。
你们早间到时,我等实有爱怜之意;却才见这位菩萨云来雾去,方知你是罗汉菩萨。
我家决不敢复害你。”
行者“咄”的一声道:
“汝等女流之辈,
敢伤那个?”老婆子笑道:
“爷爷呀还是你们有造化,
来到我家!若到第二家
你们也不得囫囵了!”八戒哼哼的道:
“不得囫囵,
是怎么的?”婆婆道:
“我一家儿四五口
都是有几岁年纪的把那风月事尽皆休了,故此不肯伤你。
若还到第二家,老小众大,那年小之人,那个肯放过你去!就要与你交合。
假如不从,就要害你性命,把你们身上肉,都割了去做香袋儿哩。”
八戒道:
“若这等,我决无伤。
他们都是香喷喷的,好做香袋;我是个臊猪,
就割了肉去也是臊的,故此可以无伤。
”行者笑道:
“你不要说嘴;省些力气,
好生产也。”
那婆婆道:
“不必迟疑,快求水去。”
行者道:
“你家可有吊桶?借个使使。”
那婆子即往后边取出一个吊桶,又窝了一条索子,递与沙僧。
沙僧道:
“带两条索子去。
恐一时井深要用。”
沙僧接了桶索,即随大圣出了村舍,一同驾云而去。
那消半个时辰,却到解阳山界。
按下云头,径至庵外。
大圣吩咐沙僧道:
“你将桶索拿了,且在一边躲着,
等老孙出头索战。
你待我两人交战正浓之时,你乘机进去,取水就走。”
沙僧谨依言命。
孙大圣掣了铁棒,
近门高叫:
“开门!开门!”那守门的看见,
急入里通报道:
“师父那孙悟空又来了也。”
那先生心中大怒道:
“这泼猴老大无状!一向闻他有些手段,
果然今日方知。
他那条棒真是难敌。”
道人道:
“师父,他的手段虽高,你亦不亚与他,
正是个对手。”
先生道:
“前面两回,被他赢了。
”道人道:
“前两回虽赢,不过是一猛之性;后面两次打水之时,被师父钩他两跌却不是相比肩也?先既无奈而去,今又复来必然是三藏胎成身重,埋怨得紧,不得已而来也。
决有慢他师之心。
管取我师决胜无疑。”
真仙闻言,喜孜孜满怀春意,笑盈盈一阵威风,挺如意钩子走出门来喝道:
“泼猢狲!你又来作甚?”大圣道:
“我来只是取水。”
真仙道:
“泉水乃吾家之井,凭是帝王宰相,
也须表礼羊酒来求方才仅与些须;况你又是我的仇人,擅敢白手来取?”大圣道:
“真个不与?”真仙道:
“不与
不与!”大圣骂道:
“泼孽障!既不与水
看棍!”丢一个架手抢个满怀,不容说,着头便打。
那真仙侧身躲过,使钩子急架相还。
这一场比前更胜。
好杀:
金箍棒,如意钩,二人奋怒各怀仇。
飞砂走石乾坤暗,播土扬尘日月愁。
大圣救师来取水,妖仙为侄不容求。
两家齐努力,一处赌安休。
咬牙争胜负,切齿定刚柔。
添机见,越抖擞,喷云嗳雾鬼神愁。
朴朴兵兵钩棒响,喊声哮吼振山丘。
狂风滚滚催林木,杀气纷纷过斗牛。
大圣愈争愈喜悦,真仙越打越绸缪。
有心有意相争战,不定存亡不罢休。
他两个在庵门外交手,跳跳舞舞的,斗到山坡之下,恨苦相持。
不题。
却说那沙和尚提着吊桶,闯进门去,
只见那道人在井边挡住道:
“你是甚人,
敢来取水!”沙僧放下吊桶取出降妖宝杖,不对话,着头便打。
那道人躲闪不及,把左臂膊打折,道人倒在地下挣命。
沙僧骂道:
“我要打杀你这孽畜,怎奈你是个人身!我还怜你,饶你去罢!让我打水!”那道人叫天叫地的爬到后面去了。
沙僧却才将吊桶向井中满满的打了一吊桶水,
走出庵门驾起云雾,
望着行者喊道:
“大哥,
我已取了水去也!饶他罢!饶他罢!”
大圣听得
方才使铁棒支住钩子道:
“你听老孙说我本待斩尽杀绝,
争奈你不曾犯法;二来看你令兄牛魔王的情上。
先头来,我被钩了两下,未得水去。
才然来,我是个调虎离山计,哄你出来争战,
却着我师弟取水去了。
老孙若肯拿出本事来打你,莫说你是一个甚么如意真仙,就是再有几个也打死了。
正是打死不如放生,且饶你,教你活几年耳。
已后再有取水者,切不可勒他。”
那妖仙不识好歹,演一演,就来钩脚;被大圣闪过钩头,赶上前喝声:
“休走!”那妖仙措手不及,
推了一个蹼辣挣扎不起。
大圣夺过如意钩来,折为两段;总拿着又一抉,抉作四段掷之于地道:
“泼孽畜!再敢无礼么?”那妖仙战战兢兢,
忍辱无言。
这大圣笑呵呵,驾云而起。
有诗为证,
诗曰:
真铅若炼须真水,真水调和真汞干。
真汞真铅无母气,灵砂灵药是仙丹。
婴儿枉结成胎象,土母施功不费难。
推倒旁门宗正教,心君得意笑容还。
大圣纵着祥光,赶上沙僧。
得了真水,喜喜欢欢,回于本处。
按下云头,径来村舍。
只见猪八戒腆着肚子,倚在门枋上哼哩。
行者悄悄上前道:
“呆子,
几时占房的?”呆子慌了道:
“哥哥莫取笑。
可曾有水来么?”行者还要耍他,沙僧随后就到,笑道:
“水来了!水来了!”三藏忍痛欠身道:
“徒弟呀
累了你们也!”那婆婆却也欢喜
几口儿都出礼拜道:
“菩萨呀,
却是难得难得!”即忙取个花磁盏子,舀了半盏儿,递与三藏道:
“老师父细细的吃;只消一口,
就解了胎气。
”八戒道:
“我不用盏子,连吊桶等我喝了罢。”
那婆子道:
“老爷爷,唬杀人罢了!若吃了这吊桶水,
好道连肠子肚子都化尽了!”吓得呆子不敢胡为也只吃了半盏。
那里有顿饭之时,他两个腹中绞痛,只听“毂辘毂辘”三五阵肠鸣。
肠鸣之后,那呆子忍不住,大小便齐流。
唐僧也忍不住要往静处解手。
行者道:
“师父啊,切莫出风地里去。
怕人子,一时冒了风,弄做个产后之疾。”
那婆婆即取两个净桶来,教他两个方便。
须臾间,各行了几遍,才觉住了疼痛,渐渐的销了肿胀,化了那血团肉块。
那婆婆家又煎些白米粥与他补虚。
八戒道:
“婆婆,我的身子实落,不用补虚。
且烧些汤水与我洗个澡,却好吃粥。”
沙僧道:
“哥哥,洗不得澡。
坐月子的人弄了水浆致病。”
八戒道:
“我又不曾大生,左右只是个小产,
怕他怎的?洗洗儿干净。”
真个那婆子烧些汤与他两个净了手脚。
唐僧才吃两盏儿粥汤,八戒就吃了十数碗,还只要添。
行者笑道:
“夯货!少吃些!莫弄做个‘沙包肚’,
不像模样。”
八戒道:
“没事,没事,我又不是母猪,
怕他做甚?”那家子真个又去收拾煮饭。
老婆婆对唐僧道:
“老师父,把这水赐了我罢。”
行者道:
“呆子,
不吃水了?”八戒道:
“我的肚腹也不疼了,
胎气想是已行散了。
洒然无事,
又吃水何为?”行者道:
“既是他两个都好了,
将水送你家罢。”
那婆婆谢了行者,将余剩之水,装于瓦罐之中,埋在后边地下对众老小道:
“这罐水,够我的棺材本也!”众老小无不欢喜。
整顿斋饭,调开桌凳,唐僧们吃了斋。
消消停停,将息了一宿。
次日天明,师徒们谢了婆婆家,出离村舍。
唐三藏攀鞍上马,沙和尚挑着行囊,孙大圣前边引路,猪八戒拢了缰绳。
这里才是:
洗净口孽身干净,销化凡胎体自然。
毕竟不知到国界中还有甚么理会,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