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

吴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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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西游记 by 吴承恩

2018-5-27 06:02

第五十三回 禅主吞餐怀鬼孕 黄婆运水解邪胎
  德行要修八百,阴功须积三千。
  均平物我与亲冤,始合西天本愿。
  魔兕刀兵不怯,空劳水火无愆。
  老君降伏却朝天,笑把青牛牵转。
  话说那大路旁叫唤者谁?乃金山山神、土地,捧着紫金钵盂叫道:
  “圣僧啊这钵盂饭是孙大圣向好处化来的。
  因你等不听良言,误入妖魔之手,致令大圣劳苦万端,今日方救得出。
  且来吃了饭,再去走路。
  莫孤负孙大圣一片恭孝之心也。”
  三藏道:
  “徒弟,万分亏你,言谢不尽!早知不出圈痕,那有此杀身之害。
  ”行者道:
  “不瞒师父说。
  只因你不信我的圈子,却教你受别人的圈子。
  多少苦楚,
  可叹!可叹!”八戒道:
  “怎么又有个圈子?”行者道:
  “都是你这孽嘴孽舌的夯货,
  弄师父遭此一场大难!着老孙翻天覆地请天兵水火与佛祖丹砂,尽被他使一个白森森的圈子套去。
  如来暗示了罗汉,对老孙说出那妖的根原,才请老君来收伏,却是个青牛作怪。”
  三藏闻言,
  感激不尽道:
  “贤徒,今番经此,
  下次定然听你吩咐。”
  遂此四人分吃那饭。
  那饭热气腾腾的。
  行者道:
  “这饭多时了,
  却怎么还热?”土地跪下道:
  “是小神知大圣功完,
  才自热来伺候。”
  须臾饭毕。
  收拾了钵盂,辞了土地、山神。
  那师父才攀鞍上马,过了高山。
  正是:
  涤虑洗心皈正觉,餐风宿水向西行。
  行够多时,又值早春天气。
  听了些:
  紫燕呢喃,
  黄鹂:
  紫燕呢喃香嘴困,
  黄鹂巧音频。
  满地落红如布锦,遍山发翠似堆茵。
  岭上青梅结豆,崖前古柏留云。
  野润烟光淡,沙暄日色曛。
  几处园林花放蕊,阳回大地柳芽新。
  正行处,忽遇一道小河,澄澄清水,湛湛寒波。
  唐长老勒过马观看,远见河那边有柳阴垂碧,
  微露着茅屋几椽。
  行者遥指那厢道:
  “那里人家,一定是摆渡的。”
  三藏道:
  “我见那厢也似这般,却不见船只,
  未敢开言。”
  八戒旋下行李,
  厉声高叫道:
  “摆渡的!撑船过来!”连叫几遍,
  只见那柳阴里面咿咿哑哑的,撑出一只船儿。
  不多时,相近这岸。
  师徒们仔细看了那船儿,
  真个是:
  短棹分波,
  轻桡泛浪:
  堂油漆彩板满平仓。
  船头上铁缆盘窝,船后边舵楼明亮。
  虽然是一苇之航,也不亚泛湖浮海。
  纵无锦缆牙墙,实有松桩桂楫。
  固不如万里神舟,真可渡一河之隔。
  往来只在两崖边,出入不离古渡口。
  那船儿须臾顶岸。
  有梢子叫云:
  “过河的,这里去。”
  三藏纵马近前看处,
  那梢子怎生模样:
  头裹锦绒帕,
  足踏皂丝鞋。
  身穿百纳绵裆袄,腰束千针裙布衫。
  手腕皮粗筋力硬,眼花眉皱面容衰。
  声音娇细如莺啭,近观乃是老裙钗。
  行者近于船边道:
  “你是摆渡的?”那妇人道:
  “是。”
  行者道:
  “梢公如何不在,却着梢婆撑船?”妇人微笑不答,用手拖上跳板。
  沙和尚将行李挑上去,行者扶着师父上跳,然后顺过船来,八戒牵上白马收了跳板。
  那妇人撑开船,摇动桨,顷刻间过了河。
  身登西岸,长老教沙僧解开包,取几文钱钞与他。
  妇人更不争多寡,将缆拴在傍水的桩上,笑嘻嘻径入庄屋里去了。
  三藏见那水清,一时口渴,
  便着八戒:
  “取钵盂,
  舀些水来我吃。”
  那呆子道:
  “我也正要些儿吃哩。”
  即取钵盂,舀了一钵,递与师父。
  师父吃了有一少半,还剩了多半,呆子接来,
  一气饮干却伏侍三藏上马。
  师徒们找路西行,不上半个时辰,
  那长老在马上呻吟道:
  “腹痛!”八戒随后道:
  “我也有些腹痛!”沙僧道:
  “想是吃冷水了?”说未毕,
  师父声唤道:
  “疼的紧!”八戒也道:
  “疼得紧!”他两个疼痛难禁
  渐渐肚子大了。
  用手摸时,似有血团肉块,不住的骨冗骨冗乱动。
  三藏正不稳便,忽然见那路旁有一村舍,树梢头挑着两个草把。
  行者道:
  “师父,好了。
  那厢是个卖酒的人家。
  我们且去化他些热汤与你吃,就问可有卖药的,讨贴药与你治治腹痛。”
  三藏闻言甚喜,却打白马。
  不一时,到了村舍门口下马。
  但只见那门儿外有一个老婆婆,端坐在草墩上绩麻。
  行者上前,
  打个问讯道:
  “婆婆,贫僧是东土大唐来的,
  我师父乃唐朝御弟。
  因为过河吃了河水,觉肚腹疼痛。”
  那婆婆喜哈哈的道:
  “你们在那边河里吃水来?”行者道:
  “是,
  在此东边清水河吃的。”
  那婆婆欣欣的笑道:
  “好耍子!好耍子!你都进来,
  我与你说。”
  行者即搀唐僧,沙僧即扶八戒。
  两人声声唤唤,腆着肚子,一个个只疼得面黄眉皱,入草舍坐下。
  行者只叫:
  “婆婆,是必烧些热汤与我师父。
  我们谢你。”
  那婆婆且不烧汤,笑唏唏跑走后边,
  叫道:
  “你们来看,
  你们来看!”那里面蹼蹼踏的,又走出两三个半老不老的妇人,都来望着唐僧洒笑。
  行者大怒,喝了一声,把牙一嗟,唬得那一家子跌跌,往后就走。
  行者上前,
  扯住那老婆子道:
  “快早烧汤,
  我饶了你!”那婆子战兢兢的道:
  “爷爷呀
  我烧汤也不济事也治不得他两个肚疼。
  你放了我,等我说。”
  行者放了他,
  他说:
  “我这里乃是西梁女国。
  我们这一国尽是女人,更无男子,故此见了你们欢喜。
  你师父吃的那水不好了。
  那条河,唤做子母河。
  我那国王城外,还有一座迎阳馆驿,驿门外有一个‘照胎泉’。
  我这里人,但得年登二十岁以上,方敢去吃那河里水。
  吃水之后,便觉腹痛有胎。
  至三日之后,到那迎阳馆照胎水边照去。
  若照得有了双影,便就降生孩儿。
  你师吃了子母河水,以此成了胎气,也不日要生孩子。
  热汤怎么治得?”
  三藏闻言,
  大惊失色道:
  “徒弟啊!似此怎了?”八戒扭腰撒胯的哼道:
  “爷爷啊!要生孩子,
  我们却是男身!那里开得产门?如何脱得出来?”行者笑道:
  “古人云:
  ‘瓜熟自落。
  ’若到那个时节,一定从胁下裂个窟窿,钻出来也。”
  八戒见说,战兢兢,
  忍不得疼痛道:
  “罢了,
  罢了!死了
  死了!”沙僧笑道:
  “二哥,
  莫扭莫扭!只怕错了养儿肠,弄做个胎前病。”
  那呆子越发慌了,眼中噙泪,
  扯着行者道:
  “哥哥!你问这婆婆,
  看那里有手轻的稳婆预先寻下几个,这半会一阵阵的动荡得紧,想是摧阵疼。
  快了!快了!”沙僧又笑道:
  “二哥,既知摧阵疼,
  不要扭动只恐挤破浆泡耳。
  ”
  三藏哼着道:
  “婆婆啊,你这里可有医家?教我徒弟去买一贴堕胎药吃了,打下胎来罢。”
  那婆子道:
  “就有药也不济事。
  只是我们这正南街上有一座解阳山,山中有一个破儿洞,洞里有一眼‘落胎泉’。
  须得那泉里水吃一口,方才解了胎气。
  却如今取不得水了,向年来了一个道人,称名如意真仙,把那破儿洞改作聚仙庵护住落胎泉水,不肯善赐与人;但欲求水者,须要花红表礼羊酒果盘,志诚奉献,只拜求得他一碗儿水哩。
  你们这行脚僧,怎么得许多钱财买办?但只可挨命,待时而生产罢了。”
  行者闻得此言,
  满心欢喜道:
  “婆婆,
  你这里到那解阳山有几多路程?”婆婆道:
  “有三十里。
  ”行者道:
  “好了,好了!师父放心,待老孙取些水来你吃。”
  好大圣,
  吩咐沙僧道:
  “你好好细看着师父。
  若这家子无礼,侵哄师父,你拿出旧时手段来,装虎唬他等我取水去。”
  沙僧依命。
  只见那婆子端出一个大瓦钵来,
  递与行者道:
  “拿这钵头儿去,
  是必多取些来与我们留着用急。”
  行者真个接了瓦钵,出草舍,纵云而去。
  那婆子才望空礼拜道:
  “爷爷呀,这和尚会驾云!”才进去叫出那几个妇人来,对唐僧磕头礼拜都称为罗汉菩萨。
  一壁厢烧汤办饭,供奉唐僧不题。
  却说那孙大圣筋斗云起,少顷间见一座山头,
  阻住云角即按云光,睁睛看处,
  好山!但见那:
  幽花摆锦,
  野草铺蓝。
  涧水相连落,溪云一样闲。
  重重谷壑藤萝密,远远峰峦树木蘩。
  鸟啼雁过,鹿饮猿攀。
  翠岱如屏嶂,青崖似髻鬟。
  尘埃滚滚真难到,泉石涓涓不厌看。
  每见仙童采药去,常逢樵子负薪还。
  果然不亚天台景,胜似三峰西华山!这大圣正然观看那山不尽,又只见背阴处有一所庄院,忽闻得犬吠之声。
  大圣下山,径至庄所,却也好个去处。
  看那:
  小桥通活水,茅舍倚青山。
  村犬汪篱落,幽人自往还。
  不时来至门首,见一个老道人,盘坐在绿茵之上。
  大圣放下瓦钵,近前道问讯。
  那道人欠身还礼道:
  “那方来者?至小庵有何勾当?”行者道:
  “贫僧乃东土大唐钦差西天取经者。
  因我师父误饮了子母河之水,如今腹疼肿胀难禁。
  问及土人,说是结成胎气,无方可治。
  访得解阳山破儿洞有‘落胎泉’可以消得胎气,故此特来拜见如意真仙求些泉水,搭救师父。
  累烦老道指引指引。
  ”那道人笑道:
  “此间就是破儿洞,今改为聚仙庵了。
  我却不是别人,即是如意真仙老爷的大徒弟。
  你叫做甚么名字?待我好与你通报。”
  行者道:
  “我是唐三藏法师的大徒弟,
  贱名孙悟空。
  ”那道人问曰:
  “你的花红、酒礼,
  都在那里?”行者道:
  “我是个过路的挂搭僧,
  不曾办得来。”
  道人笑道:
  “你好痴呀!我老师父护住山泉,
  并不曾白送与人。
  你回去办将礼来,我好通报。
  不然请回。
  莫想!莫想!”行者道:
  “人情大似圣旨。
  你去说我老孙的名字,他必然做个人情,或者连井都送我也。”
  那道人闻此言,只得进去通报。
  却见那真仙抚琴,只待他琴终,
  方才说道:
  “师父,
  外面有个和尚口称是唐三藏大徒弟孙悟空,欲求落胎泉水,救他师父。”
  那真仙不听说便罢;一听得说个悟空名字,
  却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急起身,下了琴床,脱了素服换上道衣,取一把如意钩子,跳出庵门。
  叫道:
  “孙悟空何在?”行者转头,
  观见那真仙打扮:
  头戴星冠飞彩艳,
  身穿金缕法衣红。
  足下云鞋堆锦绣,腰间宝带绕玲珑。
  一双纳锦凌波袜,半露裙闪绣绒。
  手拿如意金钩子,利杆长若蟒龙。
  凤眼光明眉竖,钢牙尖利口翻红。
  额下髯飘如烈火,鬓边赤发短蓬松。
  形容恶似温元帅,争奈衣冠不一同。
  行者见了,
  合掌作礼道:
  “贫僧便是孙悟空。”
  那先生笑道:
  “你真个是孙悟空,
  却是假名托姓者?”行者道:
  “你看先生说话。
  常言道:
  ‘君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我便是悟空。
  岂有假托之理?”先生道:
  “你可认得我么?”行者道:
  “我因归正释门,
  秉诚僧教这一向登山涉水,把我那幼时的朋友也都疏失,未及拜访少识尊颜。
  适间问道子母河西乡人家,言及先生乃如意真仙,故此知之。
  ”那先生道:
  “你走你的路,我修我的真,
  你来访我怎的?”行者道:
  “因我师父误饮了子母河水
  腹疼成胎特来仙府,拜求一碗落胎泉水,救解师难也。”
  那先生怒目道:
  “你师父可是唐三藏么?”行者道:
  “正是,
  正是。”
  先生咬牙恨道:
  “你们可曾会着一个圣婴大王么?”行者道:
  “他是号山枯松涧火云洞红孩儿妖怪的绰号。
  真仙问他怎的?”先生道:
  “是我之舍侄。
  我乃牛魔王的兄弟。
  前者家兄处有信来报我,称说唐三藏的大徒弟孙悟空惫懒,将他害了。
  ——我这里正没处寻你报仇,你倒来寻我,
  还要甚么水哩!”行者陪笑道:
  “先生差了。
  你令兄也曾与我做朋友,幼年间也曾拜七弟兄。
  但只是不知先生尊府,有失拜望。
  如今令侄得了好处,现随着观音菩萨,做了善财童子,我等尚且不如怎么反怪我也?”
  先生喝道:
  “这泼猢狲!还弄巧舌!我舍侄还是自在为王好,还是与人为奴好?不得无礼!吃我这一钩!”大圣使铁棒架住道:
  “先生莫说打的话
  且与些泉水去也。”
  那先生骂道:
  “泼猢狲!不知死活!如若三合敌得我,
  与你水去;敌不过只把你剁为肉酱,方与我侄子报仇。
  ”大圣骂道:
  “我把你不识起倒的孽障!既要打,
  走上来看棍!”那先生如意钩劈手相还。
  二人在聚仙庵好杀:
  圣僧误食成胎水,
  行者来寻如意仙。
  那晓真仙原是怪,倚强护住落胎泉。
  及至相逢讲仇隙,争持决不遂如然。
  言来语去成,意恶情凶要报冤。
  这一个因师伤命来求水,那一个为侄亡身不与泉。
  如意钩强如蝎毒,金箍棒狠似龙巅。
  当胸乱刺施威猛,着脚斜钩展妙玄。
  阴手棍丢伤处重,过肩钩起近头鞭。
  锁腰一棍鹰持雀,压顶三钩螂捕蝉。
  往往来来争胜败,返返复复两回还。
  钩挛棒打无前后,不见输赢在那边。
  那先生与大圣战经十数合,敌不得大圣。
  这大圣越加猛烈,一条棒似滚滚流星,着头乱打。
  先生败了筋力,倒拖着如意钩,往山上走了。
  大圣不去赶他,却来庵内寻水。
  那个道人早把庵门关了。
  大圣拿着瓦钵,赶至门前,尽力气一脚,踢破庵门,闯将进去。
  见那道人伏在井栏上,被大圣喝了一声,举棒要打,那道人往后跑了。
  却才寻出吊桶来,正自打水,又被那先生赶到前边,使如意钩子把大圣钩着脚一跌跌了个嘴啃地。
  大圣爬起来,使铁棒就打。
  他却闪在旁边,
  执着钩子道:
  “看你可取得我的水去!”大圣骂道:
  “你上来!你上来!我把你这个孽障,
  直打杀你!”那先生也不上前拒敌只是禁住了,不许大圣打水。
  大圣见他不动,却使左手轮着铁棒,右手使吊桶,将索子才突鲁鲁的放下。
  他又来使钩。
  大圣一只手撑持不得,又被他一钩钩着脚,扯了个踵,连井索通跌下井去了。
  大圣道:
  “这厮却是无礼!”爬起来,双手轮棒,
  没头没脸的打将上去。
  那先生依然走了,不敢迎敌。
  大圣又要去取水,奈何没有吊桶,又恐怕来钩扯,心中暗暗想道:
  “且去叫个帮手来!”
  好大圣
  拨转云头径至村舍门首,
  叫一声:
  “沙和尚。”
  那里边三藏忍痛呻吟,猪八戒哼声不绝。
  听得叫唤,
  二人欢喜道:
  “沙僧啊,悟空来也。”
  沙僧连忙出门接着道:
  “大哥,取水来了?”大圣进门,
  对唐僧备言前事。
  三藏滴泪道:
  “徒弟啊,
  似此怎了?”大圣道:
  “我来叫沙兄弟与我同去。
  到那庵边,等老孙和那厮敌斗,教沙僧乘便取水来救你。”
  三藏道:
  “你两个没病的都去了,丢下我两个有病的,
  教谁伏侍?”那个老婆婆在旁道:
  “老罗汉只管放心。
  不须要你徒弟,我家自然看顾伏侍你。
  你们早间到时,我等实有爱怜之意;却才见这位菩萨云来雾去,方知你是罗汉菩萨。
  我家决不敢复害你。”
  行者“咄”的一声道:
  “汝等女流之辈,
  敢伤那个?”老婆子笑道:
  “爷爷呀还是你们有造化,
  来到我家!若到第二家
  你们也不得囫囵了!”八戒哼哼的道:
  “不得囫囵,
  是怎么的?”婆婆道:
  “我一家儿四五口
  都是有几岁年纪的把那风月事尽皆休了,故此不肯伤你。
  若还到第二家,老小众大,那年小之人,那个肯放过你去!就要与你交合。
  假如不从,就要害你性命,把你们身上肉,都割了去做香袋儿哩。”
  八戒道:
  “若这等,我决无伤。
  他们都是香喷喷的,好做香袋;我是个臊猪,
  就割了肉去也是臊的,故此可以无伤。
  ”行者笑道:
  “你不要说嘴;省些力气,
  好生产也。”
  那婆婆道:
  “不必迟疑,快求水去。”
  行者道:
  “你家可有吊桶?借个使使。”
  那婆子即往后边取出一个吊桶,又窝了一条索子,递与沙僧。
  沙僧道:
  “带两条索子去。
  恐一时井深要用。”
  沙僧接了桶索,即随大圣出了村舍,一同驾云而去。
  那消半个时辰,却到解阳山界。
  按下云头,径至庵外。
  大圣吩咐沙僧道:
  “你将桶索拿了,且在一边躲着,
  等老孙出头索战。
  你待我两人交战正浓之时,你乘机进去,取水就走。”
  沙僧谨依言命。
  孙大圣掣了铁棒,
  近门高叫:
  “开门!开门!”那守门的看见,
  急入里通报道:
  “师父那孙悟空又来了也。”
  那先生心中大怒道:
  “这泼猴老大无状!一向闻他有些手段,
  果然今日方知。
  他那条棒真是难敌。”
  道人道:
  “师父,他的手段虽高,你亦不亚与他,
  正是个对手。”
  先生道:
  “前面两回,被他赢了。
  ”道人道:
  “前两回虽赢,不过是一猛之性;后面两次打水之时,被师父钩他两跌却不是相比肩也?先既无奈而去,今又复来必然是三藏胎成身重,埋怨得紧,不得已而来也。
  决有慢他师之心。
  管取我师决胜无疑。”
  真仙闻言,喜孜孜满怀春意,笑盈盈一阵威风,挺如意钩子走出门来喝道:
  “泼猢狲!你又来作甚?”大圣道:
  “我来只是取水。”
  真仙道:
  “泉水乃吾家之井,凭是帝王宰相,
  也须表礼羊酒来求方才仅与些须;况你又是我的仇人,擅敢白手来取?”大圣道:
  “真个不与?”真仙道:
  “不与
  不与!”大圣骂道:
  “泼孽障!既不与水
  看棍!”丢一个架手抢个满怀,不容说,着头便打。
  那真仙侧身躲过,使钩子急架相还。
  这一场比前更胜。
  好杀:
  金箍棒,如意钩,二人奋怒各怀仇。
  飞砂走石乾坤暗,播土扬尘日月愁。
  大圣救师来取水,妖仙为侄不容求。
  两家齐努力,一处赌安休。
  咬牙争胜负,切齿定刚柔。
  添机见,越抖擞,喷云嗳雾鬼神愁。
  朴朴兵兵钩棒响,喊声哮吼振山丘。
  狂风滚滚催林木,杀气纷纷过斗牛。
  大圣愈争愈喜悦,真仙越打越绸缪。
  有心有意相争战,不定存亡不罢休。
  他两个在庵门外交手,跳跳舞舞的,斗到山坡之下,恨苦相持。
  不题。
  却说那沙和尚提着吊桶,闯进门去,
  只见那道人在井边挡住道:
  “你是甚人,
  敢来取水!”沙僧放下吊桶取出降妖宝杖,不对话,着头便打。
  那道人躲闪不及,把左臂膊打折,道人倒在地下挣命。
  沙僧骂道:
  “我要打杀你这孽畜,怎奈你是个人身!我还怜你,饶你去罢!让我打水!”那道人叫天叫地的爬到后面去了。
  沙僧却才将吊桶向井中满满的打了一吊桶水,
  走出庵门驾起云雾,
  望着行者喊道:
  “大哥,
  我已取了水去也!饶他罢!饶他罢!”
  大圣听得
  方才使铁棒支住钩子道:
  “你听老孙说我本待斩尽杀绝,
  争奈你不曾犯法;二来看你令兄牛魔王的情上。
  先头来,我被钩了两下,未得水去。
  才然来,我是个调虎离山计,哄你出来争战,
  却着我师弟取水去了。
  老孙若肯拿出本事来打你,莫说你是一个甚么如意真仙,就是再有几个也打死了。
  正是打死不如放生,且饶你,教你活几年耳。
  已后再有取水者,切不可勒他。”
  那妖仙不识好歹,演一演,就来钩脚;被大圣闪过钩头,赶上前喝声:
  “休走!”那妖仙措手不及,
  推了一个蹼辣挣扎不起。
  大圣夺过如意钩来,折为两段;总拿着又一抉,抉作四段掷之于地道:
  “泼孽畜!再敢无礼么?”那妖仙战战兢兢,
  忍辱无言。
  这大圣笑呵呵,驾云而起。
  有诗为证,
  诗曰:
  真铅若炼须真水,真水调和真汞干。
  真汞真铅无母气,灵砂灵药是仙丹。
  婴儿枉结成胎象,土母施功不费难。
  推倒旁门宗正教,心君得意笑容还。
  大圣纵着祥光,赶上沙僧。
  得了真水,喜喜欢欢,回于本处。
  按下云头,径来村舍。
  只见猪八戒腆着肚子,倚在门枋上哼哩。
  行者悄悄上前道:
  “呆子,
  几时占房的?”呆子慌了道:
  “哥哥莫取笑。
  可曾有水来么?”行者还要耍他,沙僧随后就到,笑道:
  “水来了!水来了!”三藏忍痛欠身道:
  “徒弟呀
  累了你们也!”那婆婆却也欢喜
  几口儿都出礼拜道:
  “菩萨呀,
  却是难得难得!”即忙取个花磁盏子,舀了半盏儿,递与三藏道:
  “老师父细细的吃;只消一口,
  就解了胎气。
  ”八戒道:
  “我不用盏子,连吊桶等我喝了罢。”
  那婆子道:
  “老爷爷,唬杀人罢了!若吃了这吊桶水,
  好道连肠子肚子都化尽了!”吓得呆子不敢胡为也只吃了半盏。
  那里有顿饭之时,他两个腹中绞痛,只听“毂辘毂辘”三五阵肠鸣。
  肠鸣之后,那呆子忍不住,大小便齐流。
  唐僧也忍不住要往静处解手。
  行者道:
  “师父啊,切莫出风地里去。
  怕人子,一时冒了风,弄做个产后之疾。”
  那婆婆即取两个净桶来,教他两个方便。
  须臾间,各行了几遍,才觉住了疼痛,渐渐的销了肿胀,化了那血团肉块。
  那婆婆家又煎些白米粥与他补虚。
  八戒道:
  “婆婆,我的身子实落,不用补虚。
  且烧些汤水与我洗个澡,却好吃粥。”
  沙僧道:
  “哥哥,洗不得澡。
  坐月子的人弄了水浆致病。”
  八戒道:
  “我又不曾大生,左右只是个小产,
  怕他怎的?洗洗儿干净。”
  真个那婆子烧些汤与他两个净了手脚。
  唐僧才吃两盏儿粥汤,八戒就吃了十数碗,还只要添。
  行者笑道:
  “夯货!少吃些!莫弄做个‘沙包肚’,
  不像模样。”
  八戒道:
  “没事,没事,我又不是母猪,
  怕他做甚?”那家子真个又去收拾煮饭。
  老婆婆对唐僧道:
  “老师父,把这水赐了我罢。”
  行者道:
  “呆子,
  不吃水了?”八戒道:
  “我的肚腹也不疼了,
  胎气想是已行散了。
  洒然无事,
  又吃水何为?”行者道:
  “既是他两个都好了,
  将水送你家罢。”
  那婆婆谢了行者,将余剩之水,装于瓦罐之中,埋在后边地下对众老小道:
  “这罐水,够我的棺材本也!”众老小无不欢喜。
  整顿斋饭,调开桌凳,唐僧们吃了斋。
  消消停停,将息了一宿。
  次日天明,师徒们谢了婆婆家,出离村舍。
  唐三藏攀鞍上马,沙和尚挑着行囊,孙大圣前边引路,猪八戒拢了缰绳。
  这里才是:
  洗净口孽身干净,销化凡胎体自然。
  毕竟不知到国界中还有甚么理会,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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