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谁要动我的人

　　这是1970年那个多事之秋。一天早晨，在南京军区司令员的办公室里，刚刚走下庐山的许司令双手插着裤兜，伫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霏霏细雨出神。这是今年的第一场秋雨，淅淅沥沥、绵绵软软，竟然反季节地一下就是一个星期，淋得人心和这座城市一样湿漉漉的仿佛要生出苔藓。

　　此刻，在许司令身后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封早晨秘书送来的信，信是在总政任职的老朋友写来的，在信中老朋友闲话了一些身边的事情，并在信尾告诉他，有人正在活动着要把他手下正在主持江苏省军区工作的李木生副司令调到总参来。李木生自从抗美援朝归来之后一直在他手下任职，在他眼里这个人有些文化、会打仗，搞演习点子也多，是位温文尔雅的儒将。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合作得很好，木生为人平和，少言寡语，在政治上也不喜欢钻营，这些都很投他的脾气，因此无论是从工作需要出发还是从个人感情出发，他都不想放木生走，何况眼下恰逢战备时期，东海演习在即，也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不过在他做出干预决定之前，首先必须搞清一个问题，是谁在这样的时候不打招呼就敢挖他许司令的人？

　　许司令是军中无人不晓的骁勇悍将，然而鲜有人知，他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并非如大家认为的那样，不过一介武夫而已。眼下他的细心就让他从这封忽然而至的信中嗅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总参是林副主席的天下，他知道木生早在土地革命时期就在这位副主席的麾下，是从士兵一步步打上来的将军。他刚刚亲历了庐山会议，很自然地就把木生调动的事情与当前的政治空气联系在了一起，心想会不会是林副主席要调人？若是的话，这里有没有其它的政治含义？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木生觉得自己进步慢啦。想到这儿，他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电话：“请给我接总政。”

　　“老伙计，你的信我收到了，我想知道是谁不打招呼就想挖我的人？”许司令用开玩笑的口气开门见山地对老朋友说。

　　“老首长呀，上次开会我私下告诉过你，主席要掺沙子。我估计是主席点的将，他老人家要人还需要向你请示吗？”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分量却很重，语气中还透着些许的神秘。

　　“什么？主席点的将？”许司令不由一愣，心里想着没听说木生与主席有什么特殊关系呀？嘴里却回答道：“好吧，我有数了。”

　　谁都知道他许司令是主席的铁杆，主席的事就是他的事。放下电话后，他立刻把秘书叫来，吩咐道：“叫车，去省军区找李木生。”

　　秘书忙说：“李副司令住院了，就在军区总医院。”

　　许司令问：“他怎么啦？”

　　秘书回答：“好像得了胃癌。”

　　闻此，许司令惊诧地瞪大眼睛，看着秘书一时无语。愣怔了片刻之后，他恍然梦醒般地转身冲到桌前，抓起桌上的军帽说：“走，去总医院。”

　　2.作战处长的担忧

　　就在许司令正在考虑如何处理有人想调木生进京的事情时，在军区总医院的一间病房里，李木生副司令正在与前来探望他的省军区作战处处长热烈地讨论着东海演习的部署问题。

　　这一年文革进入了第四个年头。珍宝岛事件之后，苏联在中国北部边境陈兵百万，迫使革命正酣的中国不得不去面对来自北方的强大威胁。为了防范苏联可能发动的战略突袭，林副主席向全军发出了一号命令，随即部队进入一级战备。李木生所在的军区据守中国的东大门，承担着东南沿海的防御重任，尤其是在这样的战略态势下，他们肩负着防范海峡对岸趁解放军战略重心北移之机偷袭大陆，造成解放军腹背受敌的重大责任。东海演习就是在这种日益浓厚的战备气氛中，进入了军区的工作日程。人到用时方恨少，值此重要时刻，由于很多经过战争历练的老干部不是在牛棚里、就是靠边站了，一线军事干部奇缺，因此正在主持省军区工作的李木生就被推到了前台，成了这次抗登陆、反空降演习的主要设计者和组织者。

　　文革开始后，部队在政治挂帅的口号下几乎没搞过一次像样的演习，李木生身为主管作战和训练的副司令，在冷板凳上一坐就是好几年，因此他非常珍惜这个一显身手的机会。为了组织好这次演习，他没黑没白地忙碌在作战室里，几乎变成了一台永动机。可是天公不作美，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被查出患了胃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其实李木生早就感到身体有些不适，但因为舍不得演习的机会，便一拖再拖没有去医院检查。有一天省军区的保健医生在给首长们进行例行体检时，发现李副司令的胃部有个很大的包块，医生当即要求他立刻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可是他却执意要等忙完了东海演习再说。见劝说无果，医生只好向省军区党委做了汇报，后来在政委的严肃干预下，他才被爱人像押俘虏一样押进了医院。经过初步检查，病情的严重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当天他就被院长按着头住了院。

　　自从李木生住进医院之后，作战处长便成了病房的常客。处长新上任不久，虽然也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干部，可是在他的履历中不是在山里打游击、就是在白区做地下工作，从来没有在军一级作战部门从事参谋工作的经历，因此李木生一住院，他心里立刻感到有点没底。

　　此刻，在李木生的病房里，作战处长和李木生正蹲在地上，盯着摊开在地上的军用地图，讨论着抗登陆演习的方案细节。作战处长戳着地图上的一个海滩说：“我准备把蓝方的登陆点放在这里。”

　　“这里不行，”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李木生干脆地打断，“敌人是不会把登陆地点放在这里的，这个水域不仅水浅，而且暗礁纵横，对岸的登陆舰吨位大、吃水深，从这里很难上来。”接着他把东南沿海敌方有可能选作登陆地点的几个位置如数家珍般地向作战处长做了详细的介绍。

　　当作战处长带来的问题都有了满意的答案之后，他收起了地图，起身准备告辞。临走他紧紧地握着李木生的手，说：“李副司令，我总来打扰你，真不好意思。”

　　李木生爽快地打断他说：“别这么客气，你也是为了演习吗。实话说，当初上边调你来当作战处长，我是抵制的。不过你来了之后非常用功，进步也很快，我就喜欢勤快好学的人！”

　　“谢谢首长鼓励！”说到这儿，作战处长迟疑了一下，然后关心地轻声问道：“首长，手术时间定了吗？”

　　李木生立刻猜到了他的意思，说：“定了，在下星期。手术后的情况不好估计，以后你若有问题可以直接去找作训处长，他以前是军事学院的战役战术教员，军院撤销时被分到了内蒙古，我费了很大劲才把他要过来，可惜当时作战处没有位置，我只好把他安排在作训处。”说到这儿，李木生得意地一笑，“他是我的‘在野’作战参谋，人很好，我马上跟他通个气，你回去后也主动与他沟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