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悲悯将军 by 祁连岫云
2018-5-27 06:01
查看完毕,他庄严地站在队伍前,脸色凝重地扫视了一遍自己的队伍,然后开始了一次特殊的“战前”动员。他说:“同志们,我们就要向草地进军了,在那里我们的敌人不是国民党,也不是蒋介石,而是草地里的泥潭,是寒冷和饥饿。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更是对我们革命意志的考验。我听说老蒋夸了海口,他说草地就是红军的葬身之地。同志们,我们要用行动粉碎敌人消灭我们的阴谋,要用行动告诉敌人红军是不可战胜的!同志们,你们都给我听好,在草地里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给我活着走出去,只要我们活着站在草地的那边,就是我们的胜利和敌人的失败,就是对敌人最大的轻蔑。”他本想再说点鼓励的话,但是他了解自己的战士,他们大多都是从江西苏区走出来的坚定的革命者,在三百多个长途转战的日子里,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危险没遇到过?他对自己的战士充满了信心。
简短的动员之后,李木生一挥手,大声命令道:“出发!”这支二百来人的队伍便向草地进发了。
第一天,他们从毛儿盖出发,冒雨走了整整一天,于傍晚来到草地的边缘宿营。夜里,忽然一阵风起,接着纷纷扬扬地飘下了雪花,让这些浑身湿漉漉的红军战士还没有进入草地,就领略了一个寒冷难挨的风雪之夜。
第二天早晨,天空阴沉沉的,铁灰色厚重的云层好像一口大锅,倒扣在他们头顶。茫茫草地,遍地水草泥沼,一望无垠。由于有了前面部队的经验,前三天的行程还算顺利,虽然天不作美,时风、时雨、时雪,但掉队的战士不多,牺牲战友的遗体也不多。
行军进入第四天情况开始恶化。沿途不断看到牺牲的烈士的遗体,掉队的战士也渐渐多了起来,更可怕的是战士们的粮袋已经告馨,饥饿开始威胁着这支队伍。由于体力不支,抬伤员的战士不断有人栽倒不起,误吃野草中毒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宿营之后,李木生清查人数发现,掉队的战士激增。由于粮食有限,部队不可能停止不前,因此在草地里掉队也就意味着牺牲。这天晚上,李木生命令司务长割下半条牛腿与野菜一起炖了一锅汤,给每个战士都分了一小块肉和一勺肉汤。
第五天的半夜,他们遭遇了暴风雪,天亮后大家发现在一个山坡上有十几个战士挤在一起睡觉,却没有一个人醒过来。
第六天全营断粮,能吃的东西就剩下了那半只牦牛腿。可是连日大雨,草地里找不到一根干柴。肉汤喝不上了,最后在李木生的命令下,司务长极不情愿地把肉切成了小块,分给每一个战士。大家知道,这点肉本是司务长留给营里干部的保命粮,这样一来干部和战士们的命运就拴在了一起。
没有什么比饥饿更可怕的了。最后两天不知道是怎么熬下来的,大家已经顾不得草地里的野菜哪个能吃、哪个不能吃,只要看着差不多就搞来充饥,反正不吃就是饿死,吃还有一线生机。就这样因为饥饿和误食野草中毒又有一些战士长眠在草地里。
在第八天的午后,李木生终于带领一营的战士们走出了草地。当他与战士们手拉着手,在大雨中涉水渡过班佑河时,已经等候在岸边的团政委黄克诚,立刻举着一把破伞迎了上来。他关切地问:“木生,你的人都过来了吗?”
“报告政委,我是最后过河的,我们营都在这儿了。”说话间,一阵风雨打来,早已筋疲力尽的李木生险些摔倒,被政委一把扶住。
政委用雨伞挡住风吹来的方向,然后指着身后的小山包说:“你先把部队带到那边,我在那里架了几口大锅,让大家先喝点热水暖和暖和。”李木生答应着刚要走,政委又把他叫住,吩咐道,“休息时清点一下人数,我要你们的减员数,另外统计一下你们一共掩埋了多少烈士。”
李木生带领战士们来到政委指定的宿营地。部队稍作休息,各连统计的减员情况和掩埋烈士的数字就报了上来。他们营共计减员三分之一,沿途掩埋了三百多位烈士。这是自长征以来非战斗减员最惨重的一次。那些倒下的战士,闯过了敌人一道道封锁线,战胜了一个个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却未能挺过饥饿和寒冷的摧残,倒在了那片冰冷的草地中。听完连长们的汇报,李木生难过得半天默然无语。尽管他只有二十岁,但战争让他过早地成熟起来,他爱他的战士们,战士们更信任他,在他还是连长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因为他的连队没有逃兵而受到军团的嘉奖。可是今天,他一下痛失那么多战友,他为自己未能把他们带出草地感到深深的自责。
安顿好部队之后,李木生带着统计结果向团部走去。
班佑位于草地的尽头,是个仅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落。与毛儿盖的情况一样,在红军到来之前,这里的老乡就携家带口地躲进了山里,整个村子只留下了几间用干牛粪垒起来的空房子。十团的临时团部就设在一个这样的房子里。前面的部队已经陆续到达了阿巴和巴西一带,他们殿后,是最后一批走出草地的队伍。殿后的部队担负着收容和掩埋烈士的任务,因此他们的粮食问题和体力消耗更加突出。走出草地之后,考虑到战士们已经精疲力竭,无力继续前行,于是政委黄克诚和团长张宗逊经请示军首长同意,便把宿营地暂时安在这里。
李木生刚刚走到团部的门前,团长就冲了出来,急切地问:“木生,我和政委正要找你。刚才军团首长来电话,前面的部队有一个营到现在还没出来。你们是最后出来的,不知是否有人看见过他们?”虽然在毛儿盖的改编中军团已经变成了军的建制,但大家一时还改不了习惯的称呼。
“报告团长,没有看见。”李木生干脆地回答道。
这时政委也走了过来,他沉重地补充道:“整整一个营,一个人都没有过来,我和团长估计他们一定是迷路了。”
李木生脱口问道:“哪个营呀?”
政委说:“就是你本家那个营。”所谓本家,就是李木生的老班长,此时也是一个营长,因为他们俩不仅都是吉安人,而且同村同姓,关系又好,于是大家都这样称呼他们。
“什么?是他那个营?他们比咱们还早一天进入草地吧?”一听说老班长没有出来,李木生着急地追问。
团长严肃地点了点头。
李木生立刻毫不犹豫地说:“团长,把你的马给我,我去找他们。”
李木生的话让他们为之一振,本来他们也想派部队重返草地寻找他们,可是想到战士们千辛万苦地刚刚走出草地,身体已经极度虚弱,此时若派他们回去,弄不好非但救不出那个营,反而再搭上更多战士的生命。另外他们估计了一下,困在草地里的部队恐怕已经断粮有时,所以时间非常宝贵,如果让战士们徒步折回草地,即便找到他们恐怕也是凶多吉少。眼下真正需要的是马,可是走过草地之后,全团只剩下了团长的一匹坐骑。就在他们左右为难的时候,李木生竟然自告奋勇地请缨出征。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看着刚刚走出草地、浑身还带着泥水的李木生,团长和政委不约而同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