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悲悯将军 by 祁连岫云
2018-5-27 06:01
这个跨越了四十一年的握手,为钱老板一家的噩梦画上了句号,也为他们悲欢离合的故事打上了重重的惊叹号。
当天李木生就把钱老板接到了县招待所,然后亲自给县里和省里的领导打电话,向他们讲述当年那笔经费的去向。不久他和其他知情人的证明材料便送到了江西省公安部门,经过省和县公安部门的调查甄别,钱老板被宣布解除劳动改造,紧接着组织部门恢复了他的名誉并补发了工资,至此一家人的生活得到了妥善的安排。
41.将军的路上
转眼李木生的生日到了。这天早晨他换了一身崭新的军装,吃过早饭让司机把老班长和钱老板接来,然后与翠兰和儿子一起,带着满心的欢喜和一身的轻松,乘车向值夏镇思敬堂村飞奔而去,那里是他的家,也是他人生和革命生涯的出发地。
在途中他们一行首先来到了古渡口张家渡。张家渡地处三江交汇处,当年李木生跟着老班长在这里参加了从军以来的第一场战斗,并且在战斗中负了伤。车停下之后,李木生扶着老班长来到江边。两位曾在这里并肩战斗的战友,望着北去的江水和岸边的山丘,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李木生指着一个当年的防御阵地,开玩笑说:“当年你在这里踹我的那一脚,让我疼了一辈子。”
老班长哼了一声,回敬道:“我要是不踹你那一脚,你这辈子恐怕再也不知道什么叫疼啦。”
过了赣江不久,他们就进入了值夏镇。值夏镇位于泷水和富水之间,号称东晋开埠、南宋开市的千年古镇。看着街边熟悉的老房,李木生眼前浮现出小时候和妈妈到镇上来赶集的情形。那时候每逢大集,河中商船穿梭,街上商客云集,非常热闹。穿过镇子,一条小河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条河不宽也不深,河水清澈见底,泛着淡淡的绿色,它款款东来,从田野蜿蜒而过,然后悠然西去,直奔赣江。
车子开始沿河西行,因为道路狭窄泥泞,车行很慢。这时海罗问道:“爸,这条河是奶奶家门前的那条河吗?”
坐在后排的老班长说:“是呀,我们小时候,每逢夏天村里的孩子都喜欢在这条河里嬉戏玩耍,乡亲们都说正是这条河改变了你家的风水。解放前村里那么多人出去当兵,解放后国共两边都算上,只有你爸和你大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而且你爸还当了将军。”
李木生笑说:“这是你们说的,我可是唯物主义者,不信风水这一套。”
说话间,车停在一个有些破旧的小楼前。这是一栋典型的江西乡间民宅,砖木结构,由李木生的爷爷所建。由于地处赣江支流的末端,为了防止河水泛滥,这里的民宅都是二层结构,一楼是堂屋,存放农具等杂物,睡房都在楼上。到了父辈,由于兵荒马乱和频发的自然灾害,本来还算不错的家境迅速败落,李木生的父亲不得不靠外出务工和租地种田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他清晰地记得,在七岁那年的大年三十,务工回家的父亲带回来一只鸡。可是母亲刚把鸡炖好,逼债上门的财主便破门而入,见他父亲没钱还账却有钱买鸡,不由分说一脚踹翻了锅,让眼巴巴盼着吃年夜饭的孩子们非常伤心。这件事给李木生留下了深刻记忆,也是他倔强、好胜,不甘示弱性格形成的原始因素之一。
车还没有停稳,海罗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向红漆斑驳的院门跑去。
这时李木生的哥哥李中山正在院子里忙活着,忽听哐当一声门响,回头看时,只见大侄子一边喊着:“大伯!”一边冲了进来。身高体壮的李中山拍着跑上前来的海罗的肩头,惊喜地问:“你个猴小子,那阵风把你吹来啦?”话音刚落,就见弟弟和弟媳出现在门口。
李木生的身材本来就很瘦小,这次回来不仅显得更加清瘦,而且气色苍白,一副病容。中山虽然见过几次弟媳妇,但都在弟弟家里,这次来家还是她的第一次。李中山忙丢下手里的活计,一边迎上来接过弟媳手里的手提包,一边劈头盖脸地抱怨弟弟道:“木伢子,回来也不打个招呼,我也好准备准备呀。”说完,他向弟媳问了好,接着热情地招呼老班长和其他同志道:“同志哥哟,辛苦了,来来来,进屋喝茶。”然后转身向屋子里喊道,“妈,木伢子回来啦!”
李木生的母亲闻声从楼上下来,见堂屋里来了很多客人,顿时饱经风霜的脸上现出了慈祥和亲切的笑容。这两年老人随着年纪的增长,身体大不如前,但庄户人家闲不住,每日她依然早起晚睡,踮着小脚屋里屋外忙个不停。
老人家这一生非常不容易。她十几岁从湖南嫁过来,育有两男一女。在她三十岁那年,丈夫忽然撒手而去,撇下她一个妇道人家,在兵荒马乱中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三个尚未长大的孩子。好不容易孩子们长大了,可是两个儿子一个都不让她省心。大儿子中山因赌博欠了债,一拍屁股跑了,而且一走就是好几年渺无音讯。李妈妈本以为老大一定死了,没想到几年后又意外地收到了他的信,从信中得知他已经当了北伐军的营长。儿子出息了,做母亲的当然高兴,可是谁不知道枪炮不长眼,哪个母亲愿意儿子去打仗呢?因此她在高兴之余,又多了许多牵挂和担忧。大儿子不见了,过了不到两年,她特别偏爱的木伢子又忽然失踪了,她急得拉起女儿就去找,可是跑遍县里和乡里,却连木伢子的影子也没见着。后来红军打到吉安,村里有人说看见木伢子在红军的队伍里,于是哪里有红军她就踮着小脚到哪里去找。
从儿子失踪到全国解放,李妈妈从未收到过木伢子的信,所以她早就认定小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了。不曾想,忽然有一天她的两个儿子竟都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一个当了共产党的将军,而另一个却因为当过国民党的军官而戴上了反革命的帽子。
哥哥的委屈李朩生是知道的,为了给哥哥摘去反革命的帽子,上次回乡他专门找到了公社,把哥哥当年如何参加北伐,又如何准备拉队伍投奔共产党的事向组织做了介绍。原来抗战开始不久,有一次李中山跟着师长到武汉八路军办事处办事,在那里遇到了同村老表、弟弟的老班长,闲谈中他得知弟弟当了共产党的副团长。后来他因为对国民党不满,托人联系弟弟,想拉队伍投奔共产党。可惜信落到了军统手里,若不是吉安老表、他的师长悄悄向他通风报信,他早就成了军统的刀下鬼了。李木生告诉公社,他哥哥虽然早年参加了国民党军队,但在解放战争初期就已离开了部队,因此他从未与红军和解放军打过仗,手上没有共产党的血债。就这样李中山在弟弟和老班长的双重证明下,经过县公安局的甄别,被摘掉了反革命的帽子。
停在门前的伏尔加像招牌一样告诉村里人李木生回来了,不一会儿李家屋里屋外就站满了前来看望他的乡亲们。在这些人中,李木生一眼认出了烈属赵婶,他赶紧挤出人群,把她搀扶进来,坐在妈妈身边。赵婶是妈妈的好朋友,与妈妈一样也是早年丧夫,一个人拉扯三个儿子艰难度日。后来三个儿子都参加了革命,不幸的是老大28年入党,29年被敌人杀害;老二和老三参加了红军,老三在反围剿时捐躯,老二在湘江战役中牺牲。就这样赵婶为中国革命贡献了三个儿子,如今孤寡一人,成了村里的烈属和五保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