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六回：重逢
　　看着那位老人失望的表情，秋梦客心存怜悯，“前辈何出此言？”
　　“你们都要走了，何况是他？”
　　“前辈。晚辈虽然只和您相处数日，但晚辈自负已知前辈为人，只是。”
　　“如何？”
　　“前辈为什么要赶我们走？”
　　“我是为了你们好，听我的话，走得越快越好。”
　　“晚辈当然知道前辈是好意，可常言道：‘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如今前辈有难，晚辈又怎能坐视不理呢？”
　　“私人恩怨，我不想连累别人。”那位老人继续向前走去。
　　“前辈。”秋梦客不肯罢休，快走几步，拱手站在那位老人的面前，“如果前辈执意不肯以实言相告，就请恕晚辈也不能听您的话了。”
　　那位老人有些发怒似的瞪着秋梦客。
　　秋梦客毫无畏惧，“前辈武功盖世，晚辈早已心知肚明，若是在三天之前，纵然天兵天将下凡，也绝不是前辈的对手，晚辈也无需担心。但是这几日，前辈您为了医治妃笑，必然耗费不少功力，如今胜负之势已不可同日而语了。晚辈留下来，只想报恩、恕罪，并无贬低前辈、炫耀自己之意呀！”
　　“文丫头。”
　　“就算妃笑醒着，她也会决定留下来的，前辈难道忘了，她可是您。”秋梦客本想说“她可是您的徒弟”，转念一想，既然尹碧空决意与他自己的过去划清界限，自己又何必贸然提起呢，于是连忙改口，“她可是文将军的女儿。”
　　听秋梦客如此劝说，那位老人的脸色渐渐地缓和了下来，“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份，还处处替我做无谓的遮掩，果然是个好孩子。妃笑有你，我可以放心了。”
　　秋梦客有些不好意思。
　　“当年，我受大宋朝听招安，自以为弃暗投明，没想到，却遭到贾似道的暗算，勉强留得性命。事后我才知道，原来，当时暗算我的并非只有贾似道一人，而且，贾似道也是受命于另外一个人。”
　　“那人是谁？竟能让在朝廷上一手遮天的贾似道俯首帖耳？”
　　“他叫萧阙。”
　　“萧阙？晚辈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萧阙拥有辽金两国贵族的血统，心思缜密，行事低调，一直活动于朝廷上层，我若不是曾为大宋打探消息，也不一定会知道这个人。辽金亡国，皆与宋有关，所以这个萧阙与我大宋仇深似海。”说到此处，那位老人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强烈的感情，热泪盈眶，双拳紧握，整个身体也因为悔恨和愤怒而颤抖着。“我现在这样——残废终身、妻离子散，都是拜他所赐。”
　　秋梦客一惊，尹前辈号称“晴空一鹤”，就因为他轻功奇高，神出鬼没。这个萧阙，居然能使尹前辈双腿尽废，可见他的武功也非同一般。
　　“遭到萧阙与贾似道的暗算之后，我逃到了中条山的一个山洞中。那里荒无人烟，有的只是毒蛇和猛兽。开始的时候，我终日以山果野味为食，但是因为没有得到治疗，我的伤势不断加重，身体每况愈下，最后，竟连爬也爬不动了。就在这个时候，上天把文丫头送来了洞中。”
　　“妃笑？”
　　“不错。”老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那是一个冬天，文丫头和她的师父上山赏景，不慎走失，误入洞中。我当时饥寒交迫，差点没吃了她，是她的那纯真的眼神唤醒我心中仅存的一丝善念。我给文丫头指路，让她找到了她的师父。我以为她一定会找人进来杀我，或者一去不返。没想到，那天晚上，文丫头又回到了洞中，还给我带来了棉被和食物。从那以后，文丫头每隔几天就会上山一次，除了送东西，还会给我说一些她在山下的见闻。而我则发现，文丫头骨骼奇特，是天生练轻功的料。于是，我便将我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她。”
　　听到这里，秋梦客的心中有一种所不出的滋味，他只想快点见到文妃笑，听她亲口说她以前的种种经历，补回那些他没有参与的日子。
　　“我本以为这就是我的后半生，平平淡淡、无忧无虑的后半生。谁知道，就在一年多以前，我发现他好像找到了我。”
　　“萧阙？”
　　“嗯，为了不连累文丫头和永乐宫，我悄无声息地离开，来到这人迹罕至的流水坡，但是又放心不下文丫头，便给她留信一封，让她有事，就来流水坡找我。”
　　“原来如此。”
　　“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老人向门外看去，“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们离开这里了吧？”
　　“萧阙他又要找来了？”
　　“嗯。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前辈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文丫头所中之毒名叫七里香，曾是唐门众毒之最。不过前些年，唐门进贼，七里香及其药方一并被盗走，从此下落不明。此毒至阴致寒，与我的至阳至刚之功正好相反。而中毒之人，无论是几年前的韩江夜还是今天的文丫头，都是我的至亲至爱。很难说，下毒之人的目标不是我。”
　　“难道萧阙与今日之朝廷仍有勾结？”
　　“很有可能。”
　　“前辈，晚辈自知武功不如您之万一，但是请您允许晚辈留下来，与您共同面对。因为这已经不是您与萧阙两人的恩怨，而是大宋与辽金之间的成败。”
　　老人盯着秋梦客，良久，“你可姓赵？”
　　秋梦客又是一惊，“那日我来的时候，明明已经说了姓名，为何前辈还要如此问我？他是忘了？还是知道了什么？不对，前辈虽然年事已高，但是行为举止却与一般的老人大不相同，他不会平白无故的说些毫无意义的话，前辈一定是话中有话。”
　　“前辈何出此言？”
　　“没什么，你只需告诉我，你是，还是不是。”
　　“既然前辈已然知晓，晚辈就不再相瞒了。”秋梦客理直气壮，“不错，晚辈确实姓赵，本名。赵昊。”
　　“你。你真的是。”老人向前一探，跪在了秋梦客的面前。
　　“前辈，您这是。”
　　“碧空有眼无珠，不知皇子在此。”
　　“大宋已亡，皇子何在？前辈快快请起。”
　　“不管怎么说，你与我，乃是君与臣，这跪拜之礼是万万免不了的。”
　　尹碧空的话触动了秋梦客的心，以前文妃笑说我迂腐，我还不以为然，如今看到这威风凛凛的一代大侠，竟也摆脱不了君臣之礼的束缚，我才深深知道了这个“礼”字的可恶。
　　秋梦客把尹碧空扶回椅子上，他忽然发现，与三天之前相比，尹碧空的身体好像轻了很多，力气也小了很多，这是怎么回事呢？
　　还没等秋梦客想明白，他就听到有人叫他“秋兄”。他抬头一看，真的是苑天寒，便迎出门去，“苑兄？”
　　“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秋梦客再向苑天寒的身后一看，竟然是梅暗香，“暗香？你怎么来了？”
　　“公子。”梅暗香喜形于色，“公子走后，文姑娘和先生也相继离去，暗香不想孤身一人留在浣花草堂，便也出来寻找公子。暗香知道，公子一定会去终南山重阳宫，就一路西来。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苑公子。”
　　“是啊，真是太巧了。”
　　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呢？秋梦客总觉得这个巧合不是很“巧”，反而像是很刻意，但是到底何处刻意，他又说不出来，“暗香，你知道我爹他去哪儿了吗？”
　　“先生他下江南去找大公子了。”
　　“大哥。”想到多年未曾见面的大二白朴，秋梦客怅惘一阵，“苑兄，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不了了之。”苑天寒叹了一口气，“妃笑呢？她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找到尹前辈？”
　　“妃笑没事，你们跟我来。”秋梦客带苑天寒和梅暗香进屋，给他们引见了尹碧空，“苑兄，这位就是妃笑的师父。”
　　在秋梦客引见之前，尹碧空的眼睛就已经注视苑天寒很久了。
　　“晚辈苑天寒，见过尹前辈。”
　　“你。你就是苑天寒？韩江夜的徒弟？”
　　苑天寒笑着看了秋梦客一眼，他知道，他不在的这些天里，秋梦客和尹碧空一定谈了很多，“晚辈正是。”
　　“你今年多大？”
　　“啊？”怎么初次见面就问人家的年龄，这个尹前辈还真是。苑天寒又看了秋梦客一眼，秋梦客点点头，“晚辈二十有六。”
　　“二十六？”尹碧空上前一“步”，“你的右脚脚心是不是有一道疤？”
　　苑天寒一惊，这件事情，除了我师父，就连我师兄和师姐都不知道，尹前辈怎么会知道的呢？
　　苑天寒没有回答尹碧空，但是他脸上的表情无疑已经告诉大家了，他的右脚脚心却是有一道疤。
　　秋梦客好像知道了什么，“尹前辈，难道苑兄就是您的。”
　　“天寒。”
　　“等一下。”苑天寒退到门外，“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苑兄。”
　　秋梦客刚要追出去，尹碧空就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当年，我为了躲避萧阙和贾似道的追杀，又不想连累韩江夜和他的寒门，不得已将自己的孩子放在了天台山脚下。我自知与他永无再见之日，但是临走之时，我还是在他的右脚脚心上面划了一刀，留作记号。没想到，上天对我竟是如此厚爱，不仅让我遇到了文丫头，还让我们复制重逢，我。现在就算立刻死去，我也无憾了。”
　　“前辈，您。”秋梦客刚想劝说尹碧空不要这么悲观，就听到左边的屋子里面好像有动静，“妃笑？”
　　尹碧空也听到了，“文丫头？”
　　秋梦客转入左间，见文妃笑头微偏，手微张，正在要水喝，“水。”
　　“水来了。”秋梦客从桌子上倒了一杯水，送到文妃笑的嘴边，“喝吧！”
　　“文姑娘的毒解了吧？”梅暗香站在门外，“我是在路上听苑大哥说的。”
　　“嗯，差不多了。”
　　杯中的水已经喝完，文妃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还喝吗？”
　　文妃笑幸福地摇了摇头，“我怎么了？”
　　“你中毒了？”
　　“中毒？我怎么会中毒呢？”
　　秋梦客正在想该怎么和文妃笑说，梅暗香就跑了过来，“妃笑。”
　　“暗香姐？你怎么来了？”
　　“我。”梅暗香刚要说话，他们就听见不知道从那里传来的一阵令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的笑声。
　　“暗香，你留在这里照顾妃笑。”说罢，秋梦客就把水杯放回桌上，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