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喋血对决 by 河南王平
2018-5-28 18:50
第六章 侦缉处(6)
狂风裹着雪片像鳄鱼咬紧腐肉呜呜地在铅灰色天空中呼啸翻滚,横扫街道冲撞着两侧民房,搅得全城满天满地弥漫着白色。
林荫卿在官邸召集城防及军警特宪联合会议,研究剿杀城内共党地下组织的方案。
“成立军警特宪联合指挥部,侦缉处应归属城防司令部。”魏晋源建议。
朱奎含颌赞同。
“不妥!”顾汴生摆手拒绝。他不愿意寄朱奎那帮杂牌军人之篱下。他善于运筹帷幄,已将一度混乱的侦缉处内部整顿得井然有序、效率极高。现在他在竭力争取外部环境的顺畅。
侦缉处有特权,属地特务有权进入一切场所捕人、拷打和执行枪决。所以侦缉处是块谁都想争的香饽饽。
戴煌手捏茶盅斜瞥顾汴生,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职业特务,更瞧不起共党叛徒。戴煌曾对纪毅说过:“一听到叛徒和特务两个词,我就忍不住想拔出勃朗宁手枪。这帮家伙全是靠打黑枪、砸闷棍干事的。咱们正规军人喜欢明刀明枪,不会耍那些挖陷坑、下绊子的事儿。”
肖德森摇头不同意魏晋源提议的由城防司令部统辖军警特宪方案。他瞧不起杂牌军,却认可顾汴生。前天他曾打电话到侦缉处,让顾汴生亲自带队到西城烧锅街缉拿地下党区委书记。
“都是国军将领,又不同系统,凭啥他下会让堂堂处长亲自去抓人?肖德森把咱当衙门捕快使了,明显是找茬,欺人太甚嘛。”侦缉处副处长兰世立愤愤不平。
顾汴生却回电话说:“谨遵参座之命,即率部前往。”
顾汴生化装成揽活的黄包车夫,头戴油渍浸沿的旧礼帽,蓬乱头发从帽沿挤出来斜搭额头,遮住了一双精明又狡黠的眼睛。这次办案顺利破获城西地下区委,抓捕几名重要嫌犯并立即押送67军部。肖德森当时喜形于色,得意说:“哼!就算是老子的亲儿子,也不过如此听话吧。”他断定顾汴生急于依附自己。
林荫卿拍板说:“在高参官邸设立‘军政委员会’统筹指挥、协调一切情报及军警特宪事宜。今后除侦缉处外,其它军政部门不得各自为政,擅自抓捕。侦缉处向‘军政委员会’负责,我派钱山运副官兼任侦缉处督察长。为加强对地下党的搜查缉捕效率和力度,将侦缉处与市警察局合署办公,人员悉归侦缉处节制。67军宪兵队、谍报处和城防司令部军警大队配合侦缉处工作。”他特别授权:“侦缉处的特殊权力没有任何限制的,指挥一切剿灭地下党事宜。侦缉处可以借用监狱、看守所和城防司令部禁闭室羁押犯人,为保证执行紧急任务需要,可以征用一切车辆,有权调动正规军一个连的兵力。若在破案、抓捕过程中发生冲突,请务必以侦缉处意见为准。”他叮嘱肖德森:“老肖,从这次南京空运来的军火中,拨给侦缉处40支自动手枪、20支手提机关机。”
“知道。”
谋略高人一筹的林荫卿下的是一步数计之棋。既以侦缉处力量制衡67军宪兵队和51军军警处,又派心腹之人掌控侦缉处行动,不想让任何一方权力过大而难以控制。如遇几方倾轧时,将由自己出面裁决。
“小心尾大不掉呀!”朱奎提醒说:“奶牛尽管可以产奶,可也会踢翻奶桶。”
“给毛驴穿上黑制服,毛驴依然是驴。孙猴子会七十二变可永远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林荫卿认为顾汴生是一匹不易驯服的野马,只有自己这样的重量级驭手驾驭,才不致于脱缰乱跑。
“我注定扮演的是一个残暴的悲剧角色。”林荫卿与肖德森的强横和朱奎的猜疑不同,他并不动辄干预,而是摆出谦谦君子的面目以恩威并施的方式最终达到目的。
屋外传来阵阵训斥和哀求声。司令部的卫队长熊轩在鞭笞一个老兵油子。
原因是这个老兵油子在城防司令部门口站岗时,对一位路过穿长夹袍的长者说:“嗨,老头!快去帮老子买包烟。”那老者愣怔了一下,没吭声去烟贩摊买了一包烟回来递给老兵油子。
熊轩狠狠抽他一鞭子,大光其火地骂道:“他妈的,恁竟敢支使林高参去买烟,还木给钱?”
顾汴生起身关上窗户,拉严厚窗帘,噪杂声音小多了。
“顾处长,借一步说话。”林荫卿与顾汴生在走廊道悄声说:“我清楚你是个有能力的人。”他一撇嘴说:“可你知道吗,告你黑状的谤书可不止一箧。”
“当然知道。”
“哦?”
“国府机关弥漫着尔虞我诈,就连空气都充满阴谋的味道,俺看不惯。顾某人能混到今天,绝不是靠吹牛拍马屁得来的。”他愤懑说:“因为俺是共党出身,投诚后的行事必有八路军雷厉风行和共产党人做事严谨朴素的作风。所以风秀于林常遭众人诽谤不足为奇。”
林高参挑眉问:“噢?这么说你是在国民党这边蹚了一路的浑水?”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反正动辄得咎。”
顾汴生深为林荫卿器重,倚畀甚殷。侦缉处权力很大,什么都插手管。户籍、刑事、司法、抓捕、杀人和搜查等无所不能。便衣特务办案时若与警察发生矛盾,只要亮出证件并且说:“侦缉处的”,警察只能掉头走。当然,侦缉处特务到处耀武扬威,常惹是生非,与很多部门积怨很深。
林荫卿换个话题问:“你看眼下古堡城里尚有正直可靠的官员吗?”
“当然有,市长袁登科殊堪嘉奖。他恪尽职守、正直敢言,不纳贿、按章办事,不像其他屑小争地盘,吸民膏,只顾财色。他严禁警察乱捕滥杀,放粮施粥、安顿难民,咪人(雇佣)清理弃尸,处理市务井井有条。他事必躬亲要求市府公务员必须像军人一样着装,统一简朴。早5点半起床,晚9点熄灯。不准公务机关举行娱乐宴会,不准公务员及家属佩带贵重饰品。若有违反,轮则记过,重将除名。他亲自参加挖战壕修工事、抬担架运送伤。”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后又解释说:“俺在背后赞美袁市长可不是吹捧,因为没有任何利益关系。”
“你不必解释,这我知道。”
“如果国府官员都像袁市长那样顾及市民百姓,造福桑梓,那老百姓也一定会像对待共产党、八路军那般拥戴政府。”顾汴生并不否认自己对共产党、八路军的怀念。
林荫卿狡狯地说:“可是袁市长向我转交了不少控告你滥杀无辜的信。”他故意在上下几个衣兜里翻,似乎是随意掏出一页纸展开:“他说你暗蓄贼心,首鼠两端。”
“望高参明察!”顾汴生补充说:“呵呵,汴生一向是腹背受敌。虽徒添遗憾,但卑职依然坚持认为袁登科是栋梁之材。”
林荫卿暗想:“他还算正常,只是过于聪明了点。”他安慰:“不必介怀,这些我不影对你的信赖。”
“多谢高参眷爱”,顾汴生拱手,感激涕零:“士为知己者死,剑为识货者啸。”
“侦缉处有权以各种手段消灭一切反对中央的人。在法国有断头台、俄国有绞刑架,今日在古堡城你尽可以开枪射杀或秘密行刑。”
“林高参,戴军长、朱司令恭候多时了。”副官催促。
“你看,咱俩一聊起来就忘了那边的茬儿了。”林荫卿边走边“哈哈”笑。
顾汴生是聪明人,当然明白林荫卿这套又牵制又笼络的手腕。虽然他很愿意攀附上南京来的高参,但绝不允许其在侦缉处内安插眼线。“今后汴生还得仰仗您的关照。”他满脸堆笑手搭门沿防撞头,笑吟吟目送林高参走进内厅。
待林高参身影在拐弯处消失,顾汴生马上敛起笑容,对兰世立说:
“专门抽调一个可靠人员,每天陪着钱副官,掌握其一举一动,架空他。”
“遵命!”
顾汴生之干练绝非浪得虚名。进城伊始,他便安排侦缉处特工、便衣队倾巢出动,沿街排查可疑人员,调阅市警察局历年破获地下组织的案卷,加紧审讯狱中在押嫌犯,检查印刷厂、书店,从传单和进步刊物上追查搜寻蛛丝马迹。尤其昨天,发生地下党市委组织游行和围攻市府事件后,顾汴生撒出全部外勤特务,像狼嗅肉腥味似的紧紧追踪几个身份暴露的地下党领导人。半天之内已基本查清和掌握了地下党负责人住处及几处联络点,只差按图索骥抓捕人犯了。
“派人把他们全部抓回来?”刚恢复副处长职务的李金舟请示。
“不不,还不能抓捕。打野鸡可不是为了几根毛!游行示威打头阵的都是基层干部,而省、市级的负责人一定隐藏在暗处指挥。”顾汴生曾在八路军做过侦察和敌后工作,对地下党的惯用手法了若指掌。他并不急于收网捕鱼,自负地说:“俺熟悉共党地下组织的联络、行动程序和规律,洞察对方一切。不追查到地下组织最高负责人时,俺不会下令收网。”他抓了一撮茶叶塞进嘴里,腮帮蠕动不停地咀嚼起来。
“对,挖苗不如挖根。”李金舟也是内行。
兰世立问:“抓住以后呢?”
李金舟脸庞狰狞地说:“对付地下党有两招最有效,鞭子和金子。降服的,重金收买;不服顺的,刀枪伺候。”
“如果仅仅是抓人、杀人那么简单,还要侦缉处干嘛?”顾汴生嗤笑。他说:“有选择性破获共党省委派驻本市的交通点和市委直属机关,抓几个地下党负责人,斩断组织与基层联系。后面利用其中变节分子由点到面诱捕更多的地下分子、破获更多的地下组织。更重要的是,俺要利用一个‘神秘人物’趁混乱在地下组织中另起炉灶,组建由俺掌控的‘地下委员会’,招揽失去联络的党员,派人混进地下组织。那时,俺就可以彻底摸清市内全部地下党的活动踪迹。可以说,用不了几天,就会有小鸟或者飞蛾扑撞到蜘蛛网里来,见一个逮一个,极少会有人挣脱。”他伸手做出囊中取物状:“一网打尽!”
“顾处长不愧名冠特工专家之誉。”
“俺从小玩捉迷藏就最擅长捉人。”顾汴生惬意地双臂向后伸,十指互扣,头枕在椅背上。
昨天半夜,傅荻率队将躲在立仁路万福药局的地下党市委秘书长马伯庸等人秘密逮捕。
马伯庸是资格很老的地下党员,毕业于上海圣约翰教会学校,早年曾被党组织派往苏联托玛切夫学院主修游击战等课程和接受克格勃密训。
顾汴生见过马伯庸后,觉其心气傲,遂吩咐施刑特务先给其一个下马威。
专施行刑的是身躯彪悍、汗毛浓密的“大熊”和干巴筋骨的“老狗”。
“大熊”掂着清朝衙役使用的那种带弧度的鬼头刀,将刀锋摩擦在马伯庸颈部,问:“感觉到了吗?很凉,对不对?想象一下如果割开脖子会有多疼?俺没试过,但据说是一种无法想象的疼痛。”
马伯庸下意识地咽了口吐沫,手指微微颤抖。
“一刀下去就能割断喉管,血和唾液会混在一起喷出来。”“大熊”的手夸张地比划。
“老狗”从枪套拔出手枪,装上子弹,枪口抵住马伯庸脑门。
“你只有10秒钟时间考虑。1,2,”
“俺想想”,马伯庸心说:“难道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死啦?”
“3,4”。
“砰、砰!”“老狗”连扣扳机。
“啊!啊!”马伯庸惊惶地说:“还没数到10就开枪呀?”
“老狗” 的手枪是锁住保险栓的,光击锤不会发射。但犯人往往会被吓疯。
“快叫大夫呀!”
“马熊”拍他肩说:“胆小鬼,恁没事!”
马伯庸摸头摸胸看是哪里中弹。他瞥了一眼墙角躺的一具尸体,心悸地想:“毕竟俺还活着。”
“俺自首!”他喘着粗气呻吟道:“俺一直想当个忠于信仰、宁死不屈的英雄。”
椅子上静观的顾汴生心说:“哼,脸皮还真厚!可惜木没机会了。”他不失时机地劝说:“上帝总是在关紧一扇门时开启另一扇窗户。俺愿意给一次机会。”
“谢谢!”马伯庸熬刑不过,提出变节的三个条件:1从其掌握的地下党经费中拿出5000元钱养活家小。2,暂不公开叛变面目,不参与刑讯和对质。3,保荐升任上校,调南京本部工作。
“凡事好商量。”
“不能让俺的同志知道。”马伯庸抚摩着胳膊和腿上的刑伤。
“俺就说恁这是被狗咬的成吗?”顾汴生说:“如果供出并协助摧毁地下党各级组织,俺保证销毁恁的相关自首文件,再向南京局本部申请一笔钱,送恁去美国作寓公。”
在得到顾汴生承诺后,马伯庸供出省委敌工部直属电台和省委驻古堡城交通站。他立功心切,自告奋勇说:“俺带你们去起获电台、抓报务员!”
“电台?很好!”李金舟喜出望外:“侦测台查出一个可疑电台讯号,但因缺乏设备无法交叉定位,正在按照笨办法由户警挨门挨户清查户口。”
马伯庸说:“报务员李靖康是延安派来的,有专人负责掩护。他非常警觉,如果不是俺带去抓,估计你们只会劳而无功。”
“少废话!”
省委豫晋独立台报务员李靖康头戴耳机正在按动电键发报,隐约听到门外传来低沉的威胁声和妻子与人厮打的尖厉喊叫声。他摘下耳机,抢时间烧毁电报底稿、密码等资料。李太太被特务捂住嘴向楼下拖,她挣扎中故意碰落狭窄走廊上的锅碗。傅荻举起手枪狠狠两下砸昏她。
几个持枪特务冲上去,踹开门将正在从后窗往楼下扔拆散的耳机、电键等零件的李靖康扑倒按住。傅荻一脚踢掉李靖康紧攥着的手枪,粗声粗气地说:“敢不老实就崩了你!”
李靖康挣扎着说:“你们弄脏了我的地毯。”
“对不起。”
李太太艰难地爬起来,顾不上擦拭满脸血痕,奔跑到院子门口推翻作警示标志的一盆腊梅。
马伯庸警觉,大喊:“快阻止!她要向来送情报的交通员报警!”
“咚”花盆摔碎,一株枯干虬枝腊梅盆景掉落在地,红白相间的花瓣散落。
“噗”,站在门口督办的顾汴生手里无声手枪响了。李太太左腿被子弹击中“扑通”倒地。她身子跌落时手抓挠着门板,似乎下意识撕掉了大门的半幅对联。其实,这是马伯庸所不知晓的备份报警号。
马伯庸叮嘱傅荻:“快把腊梅换盆,原样摆上派人蹲守,应该还能抓住来送情报的交通员。”
傅荻突发无名火,抽了马伯庸一嘴巴。“爬恁妈那个逼吧!拽个屌呀!看上去斯文、儒雅,出卖起同志来一点也不含糊。”
顾汴生拦住傅荻,对马伯庸说:“趁恁还没暴露,抓住机会去寻找并抓捕地下党。
马伯庸叛变后供出知道的所有的交通站、接头点和地下党负责人之间的联络方式。侦缉处连夜派出多股特务、军警,按图索骥突袭、搜查交通站,抓捕地下党人。凌晨时已陆续抓回地下党省委巡视员夏侯嗣、市委农会负责人王立仁、隐蔽在市府农牧局的季连秦及两个区的组织部长,还有30多名党员、外围骨干。一时间,地下党群龙无首,上级联络不到基层党员,下级更是找不到上级。
顾汴生拍着马伯庸肩膀说:“好,果然时势造英雄。俺一言九鼎,承诺的金钱、官职绝不会落空。”他点头示意:“噢,还有程小姐。”
几年地下活动的危险和灯红酒绿的敌区工作环境让马伯庸沾染上近奢近色的轻浮之气。他主管省拔经费,在机关接触女党员多,利用职务之便多次贪污党费并与程丽丽通奸。
程丽丽是地下党市直机关交通员,直接上级马伯庸叛变后出卖了她,被捕后她在马伯庸劝说下叛党,穿上了浅蓝色旗袍(男军统工作人员穿黑色立领中山装,女的穿浅蓝色旗袍)。
马伯庸说:“愿在顾处长麾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马兄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