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十二章 城防图(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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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济民刚摆下诊摊，卫兵过来，甩枪转过身后，躬身说：“司令有请！”
　　赵济民收拾起诊箱随着卫兵往司令部大门进。在门口他放慢脚步，对头戴破毡帽坐在黄包车长拉杆上等客的二憨俯耳悄声说：“顾汴生今天来，他很可能认出俺。如果两个小时后俺还没出来，就别等了，立即赶回难民屯让同志们另想办法。”
　　他看见从大门出来个军官叫黄包车， 故意对二憨高声叫嚷：“将将(刚才)恁又死哪去了？烧包样，拉个破洋车拍处(到处)转。害哩俺出诊又另又交一码钱。”
　　“咋！就是偶(牛)犊子不也得嚼草屙屎咧。俺逮空去吃碗红薯面烙馍泡羊杂碎汤。”
　　二憨压低声音说：“杨先生，可是恁化装后连俺都认不出来。”
　　“顾汴生经过专业训练，这些小伎俩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他交待二憨：“跟余英说，冻结联系与两个委员会，让他们内哄去吸引特务的注意力吧。”
　　“中！”
　　二憨抬起车杆，朝军官走过去，手一挥：“走人！”他哼着动听的民谣拉起车半跑起来。
　　朱奎在门口迎迓：“哎哟！杨先生，真神了！不愧200年祖传老膏方。老太太夜个儿只用了一贴就神哥见效。嗨！她腰不酸腿不疼，今个儿一大早下地不用搀扶溜达去了。”
　　“司令抬举俺了。药对如开锁。扎针灸、贴膏药与汤药并用，效果应该是明显的。”
　　“哈哈哈！”
　　魏晋源说：“杨先生，司令难得开心，明天约请你到车站刚开的‘雅士莱’去吃西餐。那店有道法式大菜‘奶酪烤全羊’，令人垂涎欲滴呀。”
　　金倪彪爱开洋荤，附和说：“俺也去。如今讲究吃得像欧洲人，穿得像美国人。”
　　刘云翰左手攥紫砂壶、右手摇折扇，缓步过来。
　　赵济民上前拱手说：“小弟正有事请教。”
　　“请讲！”刘云翰手上的时大彬款紫砂壶是从省城古玩店淘换来的明朝古董，壶身刻有小诗：春到淮南遍地青，茗阳阁下咏茶经。陆羽三言晓天下，卢仝七碗入青冥。他须臾不离手。
　　上次来司令部，赵济民几次欲发暗号与隐蔽的“老道”联络，都被刘云翰搅局。昨晚余英甚至建议立即派人暗杀刘云翰以铲除阻碍，被赵济民制止。此时，赵济民盯着刘云翰手上的紫砂壶，想起万不得已时可将剧毒夹竹桃浓缩汁兑入茶叶放入壶中。
　　“杨先生有何见教？”
　　“哦！”赵济民上来便主动提问先发制人，省得刘云翰攻讦。
　　“兄弟不揣浅陋，冒昧探问，依您之见，这古堡城战事如何？”
　　刘云翰未言先啜口茶水，弹去壶口边沿茶叶沫，缓缓说：“俺仔细勘察过古堡城地脉，其阴阳合会、诸吉咸备。但有阴气聚集，恐势非所愿。”他引经据典：“夏禹葬于会稽，商汤寝于偃师，皆先吉后凶也。地脉之凶瑞，关乎事运之祸祥。骆驼峰系太行余脉，主顶突起，耸入云霄有插天之势，恰似两扇大门分到左右。看山察水，山是沟通天人之间的桥梁，水是联接仙俗的血脉线。太行龙脉此起彼伏，黄河九曲十八弯缓缓东流，成为“水抱格”。 未看山，先择水，有山无水休择地。古堡城依山靠水成围椅形，挡住西北风，形成‘环山格’死穴。东、南之缺陷，预兆有兵火血光之劫。共军虽日益强大，但国府力量也不可等闲视之。国共胜败未卜，尚不知鹿死谁手。”
　　朱奎插言：“仅凭现有兵力想固守古堡城？恕兄直言，朝不保夕哟！”
　　“司令如此悲观？”
　　赵济民发现刘云翰外表懦雅却喜欢与司令部女职员调情，他喜奉承长官，常咒骂共匪。赵济民凭感觉猜测他可能是中统、国防部二厅或者是阎西山派来监视杂牌部队的特务。
　　“共军策略一向是避实击虚，要打肯定也是先吃掉暂51军杂牌。北方阎长官已阻挡俺部入晋。西北方向的胡长官很可能会派兵奔袭营救，但仅限于拯救中央嫡系67军。暂51军进退维谷哟。”
　　“刘先生，恳请明示，该如何化解冲煞？”魏晋源问。
　　朱奎听到这儿心烦，朝刘云翰摆摆手，对冯庸说：“带杨先生去后宅老太太那儿。”
　　“是！”冯庸说：“杨先生，有请！”
　　魏晋源以不易被人察觉的阴骘眼神斜睨冯庸一瞥。这举动被赵济民忽略了，却落在刘云翰眼里。
　　赵济民出门后悄声对冯庸说：“带俺在司令部一楼、二楼转转，熟悉一下情况。”
　　“老杨同志” 冯庸焦虑地说：“昨晚翟明仁策动工兵营起义遭出卖被捕了。我觉得今天魏晋源神情反常，几次与朱奎、邱善庆背地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恐怕是我身份暴露了。”
　　“恁是‘老道’ ？”
　　“不，我不是‘老道’。他隐蔽在更重要的位置。”
　　“俺想见‘老道’！”
　　“不中！没有他本允许我无权安排见面。”
　　“还有谁知道窃图行动？”
　　“老道！”他低声说：“上次侦缉处设局陷害陈志爵，故意泄露假消息迷惑地下党，我们已有察觉，但苦于纪律约束和没有与你们联系的渠道，恨睁睁看着陈志爵同志死在自己人手上。”
　　赵济民听到他说“我们”，断定隐藏在城防司令部内的同志肯定不止一个人。
　　副官室，参谋室，机要室。赵济民左右顾盼，目光如同相机一般，将司令部内部都拍照了一遍。他眼前一亮，“作战指挥室”就左手边。他是军人，知道城防图应该挂在作战室墙上。他假装弯腰蹲下提鞋，试图从门缝往屋里窥视。
　　冯庸提醒说：“这道门设有警铃装置。”
　　“哦？”
　　赵济民在内宅给老太太扎针、补开药方，不知不觉已到掌灯时分。
　　“嘟嘟嘟嘟。”，作战室警铃声大作。警卫和值班员持枪冲过来。
　　赵济民尴尬地站在作战室门口，手撩绿门帘。魏晋源警觉地瞪着他。
　　刘云翰走来，见状手拍脑门说：“哎哟！这事怨俺。刚才杨先生问茅房在哪儿，俺朝斜对过一指，肯定是找错门了吧？”
　　赵济民趁着刘云翰打圆场赶紧就坡下驴，自嘲说：“俺瞅这门口挂着绿布帘，以为是茅房哩。乡下草医，未见过世面，诸位见笑、见笑了！”
　　魏晋源半信半疑，再斜睨远处冯庸一眼。
　　朱奎拍手说：“诸位兄弟都是俺信得过的心腹之人，万不可互相猜忌。相请不如随缘，愚兄今晚略备薄酌，恭请诸位赏光。”
　　赵济民见走廊座钟显示已过两个点钟了，朝窗外探头看已不见二憨。
　　刘云翰见赵济民提诊箱执意告辞，上前拉住他衣袖劝道：“杨先生，司令有请，恭敬不如从命。”他眉头一挑，话中有话说：“顾处长的汽车在城西抛锚，他说得耽搁个把小时后才能赶过来。”
　　朱奎挽袖子清唱起河南曲子《关公辞曹》中的两句：
　　“在曹营我待你哪样不好？
　　顿顿四个碟两个肉火烧。
　　绿豆面拌疙瘩你嫌孬，
　　厨房里忙坏了你曹大嫂！
　　。”
　　赵济民掸掸灰绸夹袍，没吭声，心里犯嘀咕：“最毒不过一只眼，再鬼鬼不过水蛇腰。他是在欲擒故纵？”
　　“杨先生请坐。”
　　“不胜荣幸！”
　　刘云翰以极轻声音说：“这才是明智之举！”
　　赵济民瞟了一眼挂钟，表面不动声色，却是心急如火燎，暗想“无论如何得给余英报个信”，他起身走向屋角，刚伸手抓起电话听筒，卫士过来伸手按住话机，客气却又不容违抗地说：“参谋长命令，不准任何人对外打电话。”
　　这厢朱奎撂下弦子，大声说：“自个儿人，甭讲排场。让新厨子上几个拿手家常菜。”
　　“遵命！”
　　赵济民到走廊茅厕净盆处洗手，刘云翰蹑手蹑脚走到桌前，掀开诊箱，拔开药包翻箱底。
　　“哦！”他摸到手枪。
　　忽听走廊上有“沓沓”皮鞋声，由远而近，渐渐响进房来。刘云翰合上诊箱，若无其事地抿壶嘴吸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