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喋血对决 by 河南王平
2018-5-28 18:50
第十二章 城防图(19)
王木梁是主事之一,四下照应,接丧礼、引祭拜。
金倪彪派来七、八个维持秩序的团丁。后院几个女人在不停的烟熏火燎用鐜子烙馍,供应来人吃。
张炫杰近来染上了鸦片烟瘾,把家里钱财偷出去花了一半。他没钱时就死皮赖脸在烟馆“蹭烟”,常被人打的鼻青脸肿。昨晚还被烟馆保镖用手枪逼着赶出来。遇大事儿他没主意,全指望老长工王木梁帮着给父亲料理净身、换寿衣、裹白布等事。
“少爷!”帮忙办丧事的管事人进屋问张炫杰要钱买纸扎、白布、草鞋等,他坐在八仙桌边、双手撑头含着眼泪回答说:“去跟俺王叔说吧。”
王木梁操办小殓时趁人不注意把浓城防图的包袱垫在棺材底层的棉布里,他手抚棺木感叹说:“老爷呀,俺侍候你一辈子了,这次你死了也为俺们穷人出一回力吧。”
姑妈叮嘱炫杰:“兵荒马乱的,别张扬。改12人的‘如意杠’为4人‘喜寿杠’吧。”
“恐怕俺大哥不会愿意。”
“他要不愿意就回来自个操办。”她蚕眉一挑:“你婶呢?”
“幡布不呛会够,她上街上扯(买)白布去了。”
“忘了交待再买‘大五幅’白粗布10匹。二叔呢?”
“去清真寺请阿訇了。”
“包(别)闲得跟那啥是的。你去招呼‘豁子唢呐班’,让他们一会儿卖劲点儿吹。俺去看着收礼金的账本。伙计三分贱,没人监管着全是贼。”
姑妈挥手赶走看热闹的邻居和讨钱的乞丐,骂道:“拿了铜钱快走,脸皮比脚膙子还厚。”
刘云翰被张家请来执笔写祭词。
“皇帝死称崩,公侯贵戚死称薨,大臣死称卒,士死称不禄,庶人死才能称死。张老爷曾任县府团总,该当用‘卒’字。”
市议员对棺念祭文:“褒扬其以彰善举,敬恤金500元,用以轸念忠良之至意。”
“咣当”,院子门被推开,乱哄哄又进来一群人。是张家大儿子张盛茂带着马弁和一个班的士兵赶回家。
“大少爷回来了。”王木梁恭迎。
姑妈让下人端来一碗姜汤,递给张盛茂说:“天冷,喝下去活活血气。”
王木梁捅旺炉子,让张盛茂烤烤手脚。
“哥!”炫杰怯生生地喊。
张盛茂见面就训斥道:“恁恁娘咧,真木(没)材料。信球(傻子)似咧,啥事儿恁也弄不成景(做不成事)。”他撇嘴说:“宁养瘫子儿不养败家子。”
张炫杰灰溜溜地躲到圪角(角落)去了。
“阵这碗(这会儿),恁包(别)在日刮(数落)少爷孬了。他没成色,也不当家。”族长过来与张盛茂商量:“老家沈庄现在是解放区,眼下老爷葬回祖坟是不可能了。只好先借厝埋到城外张庄你姥爷家坟地,等以后太平了再起灵迁回祖坟。
“嗯”,张盛茂带搭不理的,脸色沉得如满天乌云。他进门先跪下给父亲棺木磕三个响头,然后起身绕着棺材转了两圈,拍柏棺板、棺盖,厉声说:“桑枣柏梨槐,不进阴阳宅。俺虽不能给爹换上衮冕,但绝对要善殓。用这歪三圪料四的破棺材板不中,换个料好咧!”
“这兵荒马乱的,谁家会存有好寿料呀?”
“换棺材?”王木梁想到压在棺木底层的城防图,吓出一身冷汗。
管帐先生说:“小人知道十字街西头南货店李老板家有口上等的阴沉楠木寿材,他按本地习俗每年刷一遍漆,已经刷了有十几遍了。不过李老板是给他爹准备的,绝不肯卖。如能买来可解此窘。”
“哼!能用钱办成的事对张家来说都不是事。好,俺去办。”张盛茂一挥手,带着手下旋风般出门。
“烧包啥哩。今个儿位爷(外爷)、妗子、条串(连襟)都在。”姑妈小声嘟囔。
张盛茂带着士兵找到南货店,跨过门面叠落着两副不值甚钱的柳木薄板棺材,穿堂径走到后院那通体乌黑的阴沉木棺前,上下左右打量起来。
李老板见有人识货,便自夸说:“阴沉木,也称乌木。用阴沉木打制的棺材特点是,蚁虫不蛀,沉水不腐,不易受潮发霉。此木散发淡香味,质地温润柔和,夏天清爽舒适,冬天触不不凉。民间有‘纵有珠宝一箱,不如乌木一方’和‘黄金万两送地府,换来乌木祭天灵’的说法,足见阴沉木的价值。”他掀开棺盖说:“棺木底、帮、盖分别厚一寸、二寸、三寸,又经一层大漆一层沙绢增厚一寸。”
张盛茂不想听他罗嗦,沉着脸问:“这口棺木要多少钱才卖?”
“不卖!这不是钱的问题”,李老板说:“俺家老爷子也是苟延残喘,说不好哪天哪时气就上不来了。”
张盛茂瞪眼说:“今天不是还用不上吗?”
“看您说这话说的,多晦气。”李老板脸涨得像卤猪肝,恼了。
“俺告诉你,俺家老爷是官属,今天说买或是说暂借你这寿材,那是好听的。你要再不识相,俺就叫搜索营的兄弟们过来,强拉走征用。”他斜眼冷笑着恐吓说:“除非,你家有人今天就用上这口棺材。”
李老板听出对方口气不善,话里没有商量余地。他只好咧嘴笑说:“长官,搁不住生气,好商量,好商量。”他推荐说:“后院有一口‘十二圆心’(即由12块柏木中心板打制)的柏木寿材。”
张盛茂根本不搭理他茬口,强硬地说:“这方寿材俺先拉走,十天半月内俺准还一个更好的,保不准是皇上御用的金丝楠木棺材。”
卡车将阴沉木拉回张家宅院。
“木梁叔!”
“哎、哎!大少爷。”王木梁受宠若惊。
“恁是搁俺张家呆了二十年的老辈人了,这会儿替俺多操心,搁持好。俺弟是个赖子货,指靠不上,老丑气。老爷仙逝,俺心里阵这儿又老不得劲。你帮盯着点钉棺木、竖丧幡、运柩和打墓穴,给事办朗利。”
“那是、那是。俺亲手操持移棺净敛,不让外人插手。”
“要最好的‘响器’,院内全天摆流水席。条桌摆上白蒸不,丸子汤、羊肉汤和上芝麻饼,任人拿吃。”
“中、中,凑是按大少爷吩咐的办。”
“好!这俺就放心啦。”他恶狠狠说:“谁敢胡乱,不景(敬)你,你就决他(骂他)。”
“中!”
张盛茂清楚父亲生前行善少做恶多,他请刘云翰给父亲写个“漂白”过的墓志铭,愿意付昂贵的润笔费用。
有人上门来推销黄裱纸、白布。
王木梁上前看货,说:“这布可是有点儿枯蹙(皱)!”
“买吧,恁瞅这塞气(颜色),这亮豆(亮度)。”
“搁淹了(蔫了)。”
王木梁吩咐帮忙人拉紧苇席遮光,他一人吃力抱出尸体换棺材。城防图有惊无险。
王木梁专门让张大少爷查验了棺木里的陪葬品:尸身佩挂108颗紫檀木串球,口含汉八刀的白玉蝉,右手握翡翠鼻烟壶,脚穿棉鞋蹬踏玉板。然后他才封棺盖钉死。
邵子伯与张盛茂是结拜异姓兄弟。他赶到灵堂,直接跪倒在泥浆砖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兄弟军务在身,不便久留。”他递上夹张银票的礼单后,起身离去。
“这人煊(好)着!”张盛茂夸道。
赵济民为了掩护王木梁借棺出城,设下声东击西和调虎离山计以牵制侦缉处和分散67军谍报处注意力。他很清楚,余英地下党员的身份早已暴露。顾汴生暂时不抓她,一是投鼠忌器怕引起教育界乱,二是想通过跟踪她放长线钓到大鱼。赵济民将计就计,故意让余英上街去模糊顾汴生视线的焦点。
余英出门后赵济民匆匆从后窗翻出,搬出早准备好的梯子跳墙下去。每次外出前,他都会在门口台阶上放几片枯叶。一般人不会注意,他回来时要察看是否有人来过。
余英穿上绛紫色真丝旗袍,外罩红色栽绒马甲,右手指戴着一枚镶嵌猫眼的戒指,藕段般的手腕上套着翡翠镯子,夹着坤包,沿东、西十字街挨个儿进商铺转悠。
侦缉处。李金舟说:“老顾,67军张团长父亲故世,你是不是该去家里慰问一下?”
顾汴生说:“余英今天活动异常,一直在十字街商铺转悠,四下张望似乎是在等着接头?”
“已派出两组探员交替跟踪。鞋匠、报摊的固定哨也盯着她。”
顾汴生说:“张世贵老爷子死了,观世音菩萨的杨柳枝净瓶也救不活。俺去也木用,让兰世立去送封白礼吧。”他特别关注说:“盯紧余英这条线。她是赵济民小组的重要人物,估计她今天会接触到失窃的那份城防图。”
“这个女人贼狡猾,反跟踪能力很强。她经常坐上黄包车又突然跳下,甩掉我们便衣队员。”
“有啥发现?”
“除了她在东城复兴街14号和马市街7号的住处外,还发现她常去‘裕来茶馆’、‘龙凤影院’。跟踪时发现她与纸笔店、商务书店联系密切。我们已经查封了纸笔店,对商务书店的几个伙计和她常用的黄包车夫进行监视和跟踪。”
“跟死她,女人的智商堪比福尔摩斯。”
余英在茶馆时就已经感觉到身后有不同装扮的几个特务在暗中跟踪。
“黄包车!”她走到车前,见特务也招手上了后边一辆黄包车。她却突然转身疾走几步,钻进小巷。身后跟踪的特务指手划脚好一阵忙乱。余英心里好笑,走进一家成衣铺挑选旗袍。店里人多,挤挤撞撞,特务急得抓耳挠腮直踮脚。接着她又一头扎进当铺,悠闲挨个翻弄着翠玉手镯。
当铺伙计从来以衣帽取人,见她穿着、谈吐属上流人,自然细心伺候。掌柜端出翡翠戒面、和田摆件和钻戒、珍珠,恨不得把家底全拿出来让女客挑选。
“有八成新的皮鞋吗?全拿出来?”
“有20多双,全拿?”
“嗯!我爱买坤鞋,家人说我上辈子是只蜈蚣精。”
余英看了一个多小时,留下一句:“改天有空再来。” 她出门时看看腕表,时间尚早,又拐入天源药店。
特务紧随其后。
余英看看坤表周旋的时间差不多了。她拿起一盒牛黄安宫丸,对掌柜轻声耳语几句。掌柜会意地点点头。
伙计从柜台出来对特务说:“先生,有你的电话!”
特务想着估计是顾处长叫他收网抓人,便匆匆去柜舌里接电话。对方错愕地问:“恁是谁呀?”他一时怔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上当了!”他挂了电话扭头再看,余英早已无影无踪了。
特务往外跑追时与掌柜撞了个满怀,踉跄后退差点摔扳倒。
与调虎离山计同步进行的是声东击西。曹庆辉身穿蓝布大褂、船口布鞋,大摇大摆走进中央银行将沉甸甸纸袋放在柜台,低声威吓:“四罐烈性‘梯恩梯’,威力能炸毁半栋楼,想不想试试?”
保险柜响起金属质感的开启声,银行襄理乖乖拿出两捆钱装袋递给他。曹庆辉将钱塞进大衣。
银行襄理乞求说:“刀客大哥,求恁把帐簿也抢走吧,里面有以前俺做的假帐,老板在核查帐目。帮帮忙,俺回头请恁吃猪头肉。”
“打住!话多,还猪头肉呢?恁这两片大嘴唇切切都有一大碟子啦。”
“喂!喂!城防司令部!俺是中央银行复兴路分行经理,有歹徒打劫钱财和账簿。快派人来呀!柜台上有四罐‘梯恩梯’炸药!”
大批军警乘卡车赶到银行,检查后发现纸袋内装的是几听美援铁皮红烧牛肉罐头。
二憨拉着一个军官往西城去,回时他顺便往军需仓库围墙甩进两颗巩县造木柄手榴弹。爆炸造成两名士兵死亡,一个搬运工受伤。
赵济民启用陈志爵保管的那部电台,故意短间隔发送苏联军情局编制的“一次一密”扰乱码。
侦缉处特地从67军借来两台美制CMS15W收讯电台,装在吉普车上。可侦讯车截获的可疑讯号永远是前言不达后语的怪码。
夜黑,风大,天上飘荡着碎雪花。昏暗寂静的夜里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只有微弱的路灯还在萤火虫似的闪烁。二憨拉着黄包车轧着积雪咯吱咯吱来到唯有他和赵济民知道的联络点。
“赵叔!”二憨停下车抬起车杆,跪在地上按动油壶底部“叭哒叭哒”给车轱辘膏油。
赵济民拉他进屋坐下,递过一杯热水,说:“俺的计划已经万事俱备,欠的,就是恁这个东风。”
“啥事?”
“恁把黄包车拆吧啦藏进后院柴禾棚里,估计会有些日子用不上啦。今晚俺有个顶重要的任务要交给恁办。”
“中!”
“恁今晚从西城墙顺绳缒下城,把这包东西送到黄河对岸解放军手里。接头暗号106。机灵点,就说是城里‘老杨’给省会老吴送的货。若遇险境,必须立即解开包袱抽出胶卷,全部曝光。”